逃出黑屋的第七天,雪原终于让位给初春。荒草像被谁点燃的绿色火苗,沿着灌溉渠两岸一路烧向天边。阿禾走在最前,身上仍套着那件褪色的蓝罩衣,衣摆被风掀起,像一面残破的旗。她脚步忽左忽右,看似凌乱,却每一步都落在守卫视线的死角——那是她教给林野的"螺旋理论":不吃直线,绕路也要活。
后方传来犬吠,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荒草腹地。阿禾回头,嘴角仍挂着那抹疯笑,眼里却亮起两粒极亮的炭。她伸手,在林野掌心快速写下:
"分叉"
写罢,指尖移到她腕脉,轻轻一掐——像按下某个倒计时。
灌溉渠在前方分叉:一条继续向北,通往公路;一条向东,拐进尚未封冻的河床。阿禾没有犹豫,拽着林野奔向东方。冰面在脚下发出"咔嚓"的脆响,像一条正在裂开的骨缝。犬吠紧随其后,像三道被拉长的影子,同时扑向她们的脚跟。
第七步时,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像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划了一刀。阿禾停下,把怀里那只半旧的化肥袋塞进林野怀里——袋里装着五把剪刀、半条血字绷带、以及半包干馒头。她张嘴,无声地说:
"绕路,也要流血。"
话音未落,她已跃向冰面,像一条黑色的鱼,冲破那层薄玻璃,坠入水下。水花溅起,在月光下闪出极短的银光,随即被浮冰重新缝合,像从未被撕裂。
犬吠立刻转向,三道手电筒光束同时钉住水面的圆洞,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守卫的咒骂声、口哨声、脚步声,同时涌向河边,却无人再留意分叉处的另一条脚印——那条脚印被阿禾用脚尖扫乱,又被新雪轻轻填平,像一条被悄悄抹去的脐带。
林野抱着化肥袋,贴着渠壁,一路向北。她不敢跑,怕脚步声盖过心跳;不敢哭,怕哭声引回手电筒。她只数自己的心跳,数到第七十下时,后方传来第二声落水——那是守卫踩破冰面的"扑通",像有人把一块巨石扔进井里,井壁发出空洞的回响。回响之后,世界突然安静,像有人把音量旋钮一下子拧到零。
她停下来,回头望——冰面上的手电筒光变成三粒摇晃的星子,星子围拢那尚未愈合的圆洞,像三把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再也找不到那条黑色的鱼。她忽然明白:阿禾用"疯"用"跳"用"水",替她剪断了追兵,也替她剪断了"招娣"的脐带。
干渠在前方再次分叉:一条继续向北,通往公路;一条向西,拐进一片枯树林。她想起阿禾写在她掌心的字:
"分叉"
她毫不犹豫,选择向西——那是与公路、与省城、与所有"直线"相反的方向。她把脚尖插进雪里,倒退着走,把脚印扫乱,再让新雪填平,像阿禾教她的那样:让脚印成为"螺旋",而不是"直线"。
她走,脚步越来越轻,像有人偷偷替她卸掉一段重量。雪原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张被撕掉的车票,车票上的名字,正在慢慢褪色。她想起母亲用血绣过的"救我",想起阿禾跳水前那个无声的笑,想起自己——"生于裂缝,名叫野"。
她继续走,脚步越来越轻,像有人偷偷替她卸掉一段重量。雪原在背后合拢,像一条被拉上的拉链,把过去与未来彻底分开。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阿禾跳水,是剪断追兵;
母亲手势,是剪断回头;
她继续走,是剪断"招娣"——
剪断之后,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