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京城西市的药铺街还浸在薄雾里,“回春堂”的木质招牌便被伙计擦得发亮。李景元扶着祝平安踏上三级青石板台阶时,门轴“吱呀”转动,带着药香的凉风扑面而来。
祝平安裹着件月白夹袄,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走几步便轻轻咳嗽两声,指尖抵在唇上,落下时沾了点浅淡的红。李景元连忙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递过去,目光里的担忧藏不住:“要不先歇会儿?我去把昨日说的那几种药材买来便是。”
“无妨。”祝平安接过帕子叠好塞进袖袋,声音轻得像雾,“那蛊虫非同寻常,须得亲眼看看药铺的进货账簿,寻常药材治不了这噬心蛊。”他说着推开雕花木门,药铺掌柜正趴在柜台上翻账本,见两人进来连忙起身,看清祝平安的脸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去年瘟疫,正是这位看着弱不禁风的先生用几副奇方救了半条街的人。
李景元熟门熟路地走到靠墙的书柜前,指尖划过一排排线装医书,目光却不自觉飘向祝平安。他正俯身看掌柜递来的账簿,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连翻页的动作都带着几分病中的轻柔。李景元喉结动了动,伸手抽出一本《玄门蛊经考》,这是他特意托人从江南寻来的孤本,想着或许能帮上祝平安。
“这里有问题。”祝平安忽然开口,指尖点在账簿上“断续草”的条目旁,“三个月前突然进了十斤断续草,这草毒性虽弱,却是养噬心蛊的辅材,寻常药铺不会进这么多。”
掌柜凑过来一看,挠着头道:“这是个黑衣客订的货,每次来都蒙着脸,给的银子倒是足。”他忽然压低声音,“说起来,上周还有个汉子来问有没有解蛊的药,看那样子像是中了蛊,脸色发青,走路都打晃。”
李景元闻言立刻翻开封好的《玄门蛊经考》,指尖点在某一页:“断续草配腐心花可养蛊,若要解,需用冰蟾胆做引。只是这冰蟾只在极北寒潭有,京城药铺怕是……”
“我这里有半颗。”祝平安从青瓷药瓶里倒出个小玉盒,打开时寒气四溢,里面躺着半颗青黑色的蟾胆,“去年去塞北采药时偶然所得。”他看向李景元,苍白的脸上露出点浅笑,“亏得你带了这本书,倒是省了不少事。”
李景元心头一暖,刚要说话,就见祝平安身子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入手一片冰凉,他才发现祝平安额角已渗出冷汗,想来是早起赶路又耗神查账,旧疾犯了。“别硬撑了。”李景元不由分说地拿起账簿和药包,“我送你回去歇息,剩下的事我来查。”
祝平安没推辞,靠着李景元的胳膊慢慢往外走,路过柜台时,掌柜忽然递来个纸包:“这是先生上次落下的润肺丸,想着您近日或许用得上。”祝平安道谢接过,指尖触到纸包的温度,悄悄往李景元身边靠了靠。晨光穿过薄雾,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渐渐叠在了一起。
昭阳蹲在城西那处废弃宅院的墙角,指尖划过地上半枚残缺的黑衣纽扣,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这扣子是玄铁做的,边缘有特殊纹路,应该是某个组织的标识。”她回头看向苏清鸢,晃了晃手里的纽扣,“昨晚说的童谣,‘风窃声’怕是真的,你看这墙角的砖缝,有被凿开过的痕迹。”
苏清鸢正靠在门框上,一身劲装衬得身形利落,闻言立刻凑过来,粗粝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纽扣:“这破地方除了耗子没别的,倒成了他们的窝点。”她忽然皱起眉,“方才进来时我好像看到个黑影,要不要追?”
昭阳已经站起身,从袖袋里掏出张黄符贴在墙上,符纸瞬间泛起微光,勾勒出几道隐蔽的脚印:“别急,这是追踪符,跟着脚印走准没错。”她说着就要往前冲,却被苏清鸢一把拉住。
“等等。”苏清鸢指了指头顶的房梁,“上面有机关,你看那木椽子的缝隙,藏着毒针。”话音刚落,就见几道黑影从房梁上跃下,个个蒙着脸,手里握着短刀,直扑两人而来。
昭阳立刻后退半步,指尖飞快地结印,地上的阵法符突然燃起,化作几道火墙挡住黑影:“这些小喽啰还挺难缠!”她转头想叫苏清鸢,却见一把短刀正朝着自己后背刺来,一时间竟来不及躲闪。
“小心!”苏清鸢几乎是本能地扑过来,一把将昭阳推开,自己却被短刀划中了胳膊,鲜血瞬间浸透了劲装。她闷哼一声,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光一闪就挑飞了对方的短刀,手腕翻转间已划伤了两个黑影的胳膊。
“苏清鸢!”昭阳又惊又怒,手里的阵法符接连飞出,有的化作藤蔓缠住黑影的腿,有的直接燃成火球砸过去,“你傻不傻!不知道躲吗?”
苏清鸢咧嘴一笑,剑势更猛,剑气扫过之处,黑影纷纷后退:“你个小丫头片子,我还轮不到你保护。”她虽然嘴上逞强,胳膊上的伤口却在流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昭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个布包,扔到苏清鸢脚边:“踩住!这是聚气阵符!”
苏清鸢立刻一脚踩住布包,瞬间感觉体内力气大增,软剑舞得虎虎生风,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黑影打跑了。她刚收剑,昭阳就扑了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查看伤口,眼眶都红了:“流了这么多血,疼不疼啊?”
“这点小伤算什么。”苏清鸢满不在乎地摆手,却在昭阳碰到伤口时忍不住抽了口气,“真没事,以前在我爹的鞭伤比这更重的,我的没事。”她见昭阳还是皱着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别愁眉苦脸的,你家苏大侠还没那么脆弱。”
昭阳“啪”地打掉她的手,却从袖袋里掏出伤药,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她的指尖很轻,缠着绷带的动作却格外认真,阳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像沾了胭脂。苏清鸢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胳膊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了,心里反倒暖暖的。
东宫偏殿的窗户紧闭着,柳承煜坐在窗边,左手藏在袖中,紧紧按着掌心的黑洞。宫女端来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可他连碰都没碰——自从昨日黑衣人给了缓解蛊痛的药,他就再也不敢喝宫里的东西,谁知道这药里有没有别的名堂。
“殿下,坤宁宫来人了。”太监轻声禀报,递上一个锦盒。柳承煜打开一看,里面是盒药膏,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母妃的字迹:“忍一时风平浪静,离黑衣人远些。”
他捏着纸条冷笑,忍?如今大理寺查得紧,父皇又派人盯着东宫,他怎么忍?若没有黑衣人的解药,这蛊虫早晚要了他的命。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他立刻把锦盒藏进抽屉,抬眼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东宫侍卫长,神色慌张:“殿下,昨日去城西据点的弟兄们……全没回来,怕是出事了。”
柳承煜猛地站起身,心口一阵灼痛,他扶着桌子喘了口气,眼底满是狠厉:“定是凌捷那伙人干的!还有厉王,他肯定也掺了一脚!”他想起昨日在御书房,柳司劫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嘲讽,仿佛早已看穿他中了蛊。
侍卫长犹豫着开口:“殿下,要不咱们主动向陛下请罪?说不定……”
“闭嘴!”柳承煜厉声打断他,“请罪?那岂不是承认贪腐的事是我做的?”他走到密室门口,敲了敲墙面的暗纹,“你去查,看看凌捷他们今日去了哪里,有任何动静立刻禀报。”
侍卫长应声退下,密室的门缓缓打开,黑衣人依旧遮着脸,只露出那双冰冷的眼睛:“殿下这是急了?”
柳承煜转过身,语气带着几分隐忍:“我的人折损了,你什么时候帮我除掉凌捷?再这样下去,大理寺迟早查到我头上。”
黑衣人冷笑一声,扔过来一个纸包:“这里是泻药,你想办法让凌捷吃下,只要她病倒,查案的事自然会耽搁。至于你的人,只能怪他们没用。”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对了,别想着跟皇后串通,她保不住你,只有我能给你解药。”
柳承煜捏紧纸包,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知道黑衣人在监视他,可他别无选择,只能照做。看着黑衣人消失在阴影里,他低声咒骂:“凌捷,柳司劫……你们等着,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厉王府的书房里,柳司劫正看着暗卫送来的密报,指尖在“苏清鸢遇袭受伤”几个字上停顿片刻。他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凌捷,语气依旧沉稳:“东宫侍卫今日在城西活动频繁,想来是在查据点被端的事。皇后一早派了人去东宫,送了药膏和密信。”
凌捷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李景元送来的《玄门蛊经考》抄本,闻言点头:“祝平安查到断续草的线索,那些黑衣人确实在养蛊,三年前边境的事恐怕就是他们干的。”她翻到某一页,指尖点在上面,“这噬心蛊需以人血喂养,柳承煜掌心的黑洞,就是蛊虫进出的通道。”
柳司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天色:“我已派人去查断续草的来源,不过那些黑衣人很狡猾,怕是会毁了线索。”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小盒子,“这是冰蟾胆,昨日从库房找到的,或许能帮祝平安配解药。”
凌捷接过盒子,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多谢厉王。”她知道柳司劫看着冷淡,实则心思缜密,这些日子若不是他暗中相助,他们查案不会这么顺利。
正说着,暗卫又来禀报:“殿下,苏姑娘和昭阳郡主回来了,苏姑娘胳膊受了伤,祝先生正在给她处理伤口。”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往偏院走。刚进门就看到苏清鸢坐在椅子上,胳膊缠着绷带,正满不在乎地跟昭阳说笑,祝平安坐在旁边收拾药箱,脸色还有些苍白,李景元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杯温水。
“伤得怎么样?”凌捷走过去问道,目光落在苏清鸢的胳膊上。
“小伤而已。”苏清鸢咧嘴一笑,“那些小喽啰不经打,就是偷袭有点烦人。”
祝平安抬头道:“伤口不深,但对方的刀上有微量毒素,已经用解毒膏处理过了,需静养几日。”他说着咳嗽两声,李景元立刻把温水递过去,轻声道:“说了让你歇着,偏要亲自来。”
柳司劫看着苏清鸢的伤口,眉头微皱:“那些黑衣人的手法,跟三年前边境的如出一辙,都是用毒刀,擅长偷袭。”他转向凌捷,“看来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接下来要更加小心。”
凌捷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李景元,你继续跟祝平安查蛊虫的线索,特别是冰蟾胆的下落;昭阳,你用阵法把院子加固,防止再有人偷袭;厉王,麻烦你盯着东宫和坤宁宫的动静;苏清鸢,你好好养伤,不许再逞强。”
“凭什么我要养伤?”苏清鸢不满地嚷嚷,“我还能去查线索!”
昭阳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听话,好好养伤,不然我以后不理你了。”苏清鸢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众人身上,明明刚经历过一场惊险,院子里却透着几分暖意。凌捷看着身边的人,知道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可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再暗的阴谋,也终会被揭开。
这时,巷口忽然又传来孩童的童谣声,比昨日更清晰:“月藏影,风窃声——糖画裂,影随行——”
李景元脸色微变:“这童谣怕是还有后续,‘影随行’,看来他们真的盯上我们了。”
柳司劫握紧腰间佩剑,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不管他们是谁,来了便接招就是。”
凌捷望着窗外的夕阳,指尖轻轻摩挲着《玄门蛊经考》的封面,看着窗外凋零的树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