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的风，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灌入艾汐大张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睁睁看着陈末那布满诡异符文、半透明化的身体，如同断翅的鸟，被下方的黑暗一口吞噬。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几乎在陈末身影消失的下一秒，艾汐猛地向前扑去，纤瘦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翻过冰冷的栏杆，朝着那片吞噬了陈末的黑暗，纵身跃下！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物，下方的废墟如同张开的巨口，迅速放大。死亡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不能让他一个人！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眩晕的下坠感，集中全部精神，开始吟诵。不再是攻击或干扰的诗篇，而是一段古老、绵长、蕴含着“悬浮”与“缓冲”真意的低语。空灵的音节从她唇间溢出，立刻被狂风扯碎，但那声音中蕴含的认知力量却如同无形的丝绸，迅速在她身周编织、缠绕。
下坠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如同落入粘稠的蜜糖，虽然依旧在坠落，但那致命的冲击力正在被一层层卸去。她感到肺部如同火烧，精神力量在急剧消耗，但她死死咬着牙，维持着吟诵，目光死死锁定着下方那个同样在坠落、但周身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身影。
砰！哗啦——！
艾汐率先砸进了一堆松软的、由废弃隔热材料和不知名织物堆积成的垃圾山里，缓冲的低语在最后关头发挥了关键作用，让她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但巨大的冲击力仍让她眼前一黑，浑身骨头像是散架般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她顾不得检查伤势，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向几十米外——陈末坠落的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
陈末直接砸穿了一个废弃棚户的锈蚀顶棚，将下面一堆空油桶砸得四分五裂。他躺在废墟中央，身体表面的幽蓝符文明灭不定，半透明的状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双眼紧闭，眉头因巨大的痛苦而紧锁，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嘶吼，身体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
“陈末！”艾汐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手刚触碰到他的手臂，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窜入她的脑海！是那个古老的意识！它仍在挣扎，试图彻底占据这具身体！
陈末猛地睁开眼！那双眼中不再是熟悉的黑色，也不是刚才那非人的银白，而是一种混乱的、不断在银白冰寒与人类痛苦之间切换的混沌色彩！他一把抓住艾汐的手腕，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杀……了……你……”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充满了陌生的杀意。
“陈末！是我！艾汐！看着我！”艾汐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脑海中被入侵的眩晕感，另一只手抚上他布满符文、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同时更加急促、也更加专注地吟诵起那段具有安抚和净化力量的诗篇。
她的低语，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渗入那片被狂暴古老意识占据的荒漠。这很危险，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的意识随时可能被那古老的存在污染甚至撕碎。但她没有退缩，将自身那纯净的、与这混沌城格格不入的认知波动，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渐渐地，陈末眼中那疯狂的银白色似乎被压制下去少许，人类痛苦的色彩占据了上风。他抓住艾汐手腕的力量松懈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因为两种意识的拉锯而颤抖不止。
“走……快走……”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额角的青筋暴起。
艾汐知道这里不能久留。信号针顶端的战斗和坠落必然惊动了各方势力。她强撑着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片位于下城区边缘的混乱废墟地带，到处都是坍塌的建筑和堆积如山的垃圾。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无法自主行动、时而清醒时而狂暴的陈末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旁边一条更加阴暗、散发着恶臭的狭窄巷道。
几乎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分钟，杂乱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的光芒就出现在了棚户区边缘。
“在那边！有能量残留！”
“是那个‘异源体’的气息！还有那个巫女！”
“搜！他们跑不远！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铁爪团的人！他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最先赶到。
紧接着，另一方向也传来了动静，几个穿着暗紫色残破袍角的身影在阴影中一闪而过，如同鬼魅——秘教的残部也出动了！
追猎，已然开始！
艾汐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拖着陈末，在迷宫般的废墟和巷道中拼命穿梭。陈末的身体沉重无比，意识模糊的他时而会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微弱的能量波动，或者发出痛苦的呓语，这些都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追兵的方向。
有一次，他们刚刚藏身于一堵断墙之后，一队铁爪团的佣兵就骂骂咧咧地从不到十米外的地方跑过。艾汐死死捂住陈末的嘴，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还有一次，陈末体内的古老意识再次躁动，他手臂上的幽蓝符文猛地亮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艾汐，眼看就要暴露。艾汐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将额头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用尽所有精神力量吟诵安抚诗篇，如同母亲安抚躁动的婴儿，才勉强将那波动压了下去，自己也因此精神透支，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陈末的状态极不稳定，追兵越来越近，她的体力和精神都在飞速消耗。
就在她几乎绝望，拖拽着陈末躲进一个半塌的、曾经似乎是某种小型净化站的建筑废墟时，她突然感觉到陈末体内那古老意识的波动，似乎对这处废墟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秩序”与“净化”力量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排斥和忌惮。
这里……或许可以暂时藏身！
净化站内部空间不大，布满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过滤器，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旧时代清洁剂的味道。艾汐将陈末安置在最角落、被巨大过滤器阴影笼罩的地方。
她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痛苦扭曲的面容和身上那不祥的符文，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追捕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但她很快甩了甩头，将软弱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陈末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闭上眼，开始吟诵。这一次，不再是短促的安抚，而是那段最古老、最完整、也最耗费心力的，关于“宁静”、“沉睡”与“秩序”的诗篇。
空灵而悠远的低语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与废墟外隐隐传来的喧嚣追捕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她将自己的认知力量，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陈末那一片混乱的意识海，不去对抗那狂暴的古老意识，而是如同编织摇篮曲般，一遍遍重复着宁静的旋律，试图在那片狂躁的海洋中，为陈末本身那缕微弱的人性意识，构筑起一个暂时的、小小的避风港。
她能感觉到，那古老意识的挣扎似乎……减弱了一丝。陈末身体的颤抖平复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有效！
艾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希望的微光，但她知道，这仅仅是权宜之计。追兵就在外面，陈末体内的危机远未解除。他们依然在悬崖边缘，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但带着状态如此不稳定的陈末，在这遍布敌人的混沌城，又能逃到哪里去？
绝境，并未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