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警支队,重案组办公室。
凌晨四点,这里却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速溶咖啡、尼古丁和人体汗液混合而成的气味。
刚刚从南岸废弃玻璃厂返回的警员们,脸上还带着勘查现场后未及洗去的灰尘与疲惫。
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一簇被强行点燃的火焰。
“并案?陈队,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开口的是一名老刑警,名叫刘建军,鬓角斑白,是队里为数不多敢当面质疑陈凛决定的人。
他粗糙的手指捏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初步案情报告,纸页边缘因用力的摩擦而微微卷曲。
“湿地公园是低温冷冻,玻璃厂是高温熔炼。”
“一个冰,一个火,作案手法截然相反。”
“受害者一个是金融骗子,一个是慈善会长,社会关系也天差地别。”
“除了现场都留了字,看不出更多直接关联。”
“贸然并案,会不会误导我们的侦查方向?”
刘建军的话代表了办公室里一部分人的心声。
刑侦工作,最忌先入为主。
两起看似独立的命案,仅仅因为都充满了仪式感,就捆绑在一起,风险极大。
陈凛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巨大的白板前,白板的正中央,用红色马克笔写着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寒霜”。
白板左侧,贴着张启明死时的照片,他被封在冰中,表情贪婪而扭曲。
右侧,是苏倩在熔炉内的照片,琉璃状的躯体在勘查灯下反射着诡异的光,仿佛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两张照片之间,画出一条粗重的连接线。
“手法相反,但逻辑一致。”
陈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众人心中混沌的疑云。
“冰,是凝固;火,是熔毁。”
“两者都是对物质形态的极端改变,凶手不是在随机选择作案手法,他是在用环境本身,对死者进行‘定义’。”
他指着张启明的照片:“张启明,金融诈骗,他的罪是无形的,是流动的资本游戏。”
“凶手用极寒将他冻结,让他的贪婪‘凝固’成实体,公之于众。”
他又指向苏倩:“苏倩,伪善,她的罪是华丽的包装,是玻璃般易碎的谎言。”
“凶手用烈火将她熔化,再重塑成琉璃,让她的‘本质’在破碎中显形。”
“这是象征,是审判,是同一种心理逻辑的两种表达。”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陈凛的分析,将两起案件从物理层面提升到了心理层面。
那种隐藏在冰与火之下,冷酷而统一的意志,瞬间变得清晰可感。
“我同意陈队的看法。”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林薇站了起来,她面前的三块显示屏上,正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自信与专业。
“我的大数据关联模型也支持并案。”
“我将两名受害者的所有公开及非公开信息,包括财务往来、通讯记录、社交网络、出行轨迹、社会评价等超过两百万个数据点。”
“进行交叉比对和聚类分析,模型排除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无关信息,最终指向了一个共同的关键词。”
她将主屏幕上的画面投射到墙壁的大屏幕上。
无数条代表数据关联的蓝色细线,从代表张启明和苏倩的两个节点出发。
在复杂的网络中穿行交汇,最终,所有的线条都汇集到了一个闪着红光的词条上。
“新纪元健康。”林薇一字一顿地念道。
屏幕上,关于“新纪元健康”项目的资料被调取出来。
这是一个十年前由“兆麟生命科技集团”主导的生物制剂临床项目,因“效果不佳”被悄然终止。
张启明当年是该项目的早期投资人之一,通过资本运作获利颇丰。
而苏倩的“春风基金会”,则接受过“新纪元”项目后续的“慈善”捐赠,用以安抚少数出现不良反应的受试者家属。
两条看似无关的生命线,在“新纪元”这三个字上,精准地交叠。
刘建军看着屏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质疑咽了回去。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技术证据,他引以为傲的传统刑侦经验显得有些苍白。
但他看向林薇的眼神,依旧带了点复杂。
在他看来,这个刚从警校毕业没几年的小姑娘,太过依赖这些冷冰冰的机器,少了一份对人性的体察。
“花里胡哨的。”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足够被身边的人听见。
林薇的耳朵动了动,脸色微微一白,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
“老刘。”
陈凛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带情绪,却让刘建军的后背一僵。
“林薇的技术,不是花架子。”
“它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锋利的武器之一,你的经验很重要,但我们不能用昨天的地图,去寻找今天的罪犯。”
他转向林薇,目光锐利而直接:“别理会杂音。”
“我要你沿着‘新纪元’这条线,把陆兆麟给我挖出来。”
“我要知道他十年来的每一笔资金流向,每一个重要联系人,每一次不寻常的海外通话。”
“动用你所有的权限和技术,明白吗?”
“是,陈队!”
林薇挺直了脊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陈凛的力挺,像一针强心剂,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委屈和动摇。
她知道,在这个团队里,能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舆情的警员匆匆走了进来:“陈队,不好了!网上……炸了。”
他将平板电脑递过去,几家主流媒体的APP推送赫然在目,标题惊悚而醒目:
《双城再现仪式杀人案,‘寒霜客’公然挑衅警方!》
《从冰雕到琉璃,神秘杀手‘寒霜客’的死亡美学》
寒霜客。
媒体用他们最擅长的煽情和命名,为这个幽灵般的凶手赋予了一个具体而响亮的名号。
陈凛在白板上写的“寒霜”,竟与媒体不谋而合。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和诗意的残忍,在短短几小时内,通过网络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是同时,陈凛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市局副局长,周副局长。
“陈凛!你们怎么办事的?!”电话一接通,周副局长的咆哮就穿透了听筒。
“两起恶性案件,不到四十八小时,现在全城皆知!”
“媒体都给凶手起好外号了!‘寒霜客’?你们刑警支队是干什么吃的!”
“我告诉你,市里高度关注,省厅也打了电话来问!”
“我给你七十二小时,必须看到实质性进展!否则,你这个支队长就别干了!”
“嘟——嘟——”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陈凛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上而下,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缓缓扫视了一圈,看着一张张或焦虑、或凝重、或疲惫的脸。
他没有说任何安抚或者鼓劲的话,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支黑色的马克笔。
在白板上“寒霜”二字的后面,郑重地加上了一个“客”字。
寒霜客!
“从现在起,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他的声音平静如初。
“他喜欢仪式,我们就陪他演下去。”
“他想审判,我们就先审判他。”
“通知所有人,取消休假,全员归队,调查正式进入下一阶段。”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白板中央,那个刚刚被他亲手完成的名字上。
仿佛在对那个隐藏在城市阴影中的对手,发出一封无声的战书。
风暴已至,无人可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