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你再仔细看看,这份血统证明可是清清楚楚的!这种品相的布偶,怎么可能有遗传病?就是有点小感冒,食欲不振,你签个字,大家都方便。”
宠贩王老板皮笑肉不笑,粗短的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上一份印制精美的证书,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射向办公桌后的林溪。
林溪感到喉咙发紧,手心里的汗濡湿了握着的钢笔。她面前诊疗台上的布偶猫确实拥有无可挑剔的甜美脸版和湛蓝双眸,但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只有萎靡不振的痛苦。它的呼吸浅快,对于周围的对话毫无反应。
半小时前,林溪刚为它做完基础检查。听诊器贴上猫咪胸口的瞬间,她的心就沉了下去——那杂乱无章的心跳音,夹杂着明显的收缩期杂音,绝不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结合它略显苍白的牙龈和微弱的脉搏,一个明确的诊断在她脑中形成:高度疑似肥厚性心肌病,一种在布偶猫中常见的遗传性顽疾。
“王老板,”林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专业,“它的心脏杂音非常显著,精神状态和呼吸频率也完全不符合感冒特征。我强烈建议为它做一次心脏超声进行确诊。在这种情况下,我绝不能出具健康证明,这是对下一个购买者负责。”
“负责?”王老板脸上的假意温和瞬间消失,声音拔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林溪,你一个刚毕业的黄毛丫头,懂多少?我老王在这行混了十几年,经手的猫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我说没事就没事!下家客户等着接猫,耽误了交易,这损失你担得起吗?”
“林溪!”站在一旁的诊所主任赵峰终于忍不住厉声开口,语气带着鲜明的警告,“王老板是我们的重要客户,经验丰富。你刚出校门,要多听多看,虚心学习!可能就是有点应激反应或者轻微不适,开点益生菌和营养膏调理一下就行了。”
就在这时,诊疗台上的布偶猫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湛蓝的眼睛望向林溪,充满了无助。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想起一周前,自己因为一场意外,开始能断断续续地感知到动物们强烈的情绪甚至模糊的“意念”。虽然这能力时灵时不灵,且让她精神疲惫,但此刻,她从这只猫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痛苦和哀求。
她看着王老板闪烁的眼神和赵主任明显息事宁人的态度,心里一片冰凉。她明白,王老板只想尽快将这只“问题猫”脱手,而赵主任,在乎的只有诊所的业绩和不得罪“大客户”。
“我听到它在痛苦地哀求。”林溪抬起头,目光直视赵峰,忽略了王老板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主任,我们宣誓过要维护动物福利。明知它有严重健康隐患却出具健康证明,这和协助欺诈有什么区别?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这么做。”
“林溪!你简直无法无天!”赵峰彻底暴怒,脸色涨红,“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章制度?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任?什么叫欺诈?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很准确。”事已至此,林溪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基于虚假信息的交易就是欺诈。这只猫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而不是一张掩盖真相的纸。”
“好!好!好你个有原则的林医生!”王老板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赵主任,你们这庙大,容不下这尊坚持原则的大佛!我老王今天算是开眼了!这笔账,我们走着瞧!”他粗暴地将布偶猫塞进航空箱,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诊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
赵峰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林溪的手指都在颤抖:“林溪!你……你被开除了!现在!立刻!收拾你的东西,马上给我离开!”
尽管早有预感,但“开除”两个字真的砸下来时,林溪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和失重感。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就因为我没有违背……”
“为什么?”赵峰冷笑着打断她,拿起一份文件快速签字后狠狠拍在桌上——那是一张《员工辞退通知书》,“就因为你目中无人、刚愎自用、严重违反诊所规定、给诊所带来重大损失和恶劣影响!你的行为,完全不符合我们诊所的发展理念!”
林溪看着辞退理由栏里那句冠冕堂皇的“不符合公司发展理念”,只觉得无比讽刺。原来,坚守兽医的良心和底线,竟然是不符合理念的行为。
她没有再争辩。任何言语在赤裸的利益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默默地取下胸前印有“实习兽医 林溪”的工牌,轻轻放在桌上。工牌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然后,她开始安静地收拾自己工位上的物品。一个印着“优秀毕业生”字样的马克杯,是几个月前满怀憧憬时收到的礼物;一盆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几本厚重的、被她翻得有些卷边的专业书籍;还有一个她偷偷放在抽屉里,准备下班后喂给小区流浪猫的猫条。
所有东西加起来,只装了一个不大的纸箱。这个纸箱,轻飘飘的,却装下了她短短三个月职业生涯的全部,和此刻沉甸甸的失败。
抱着纸箱,林溪挺直脊背,在同事们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仁心宠物诊所”的玻璃门。身后,是赵峰如释重负的关门声。
室外灼热的阳光瞬间包裹了她,与室内的冷气形成强烈反差,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阳光刺眼,让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毕业三个月,实习期刚满,她怀揣着用所学帮助那些不会说话的生命的梦想,却最终因为“坚持原则”而失业。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繁华都市,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房租、生活费、未来的梦想……现实的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了下来。
茫然和委屈涌上心头,鼻尖阵阵发酸。她用力仰起头,看着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蓝色天空,拼命把眼泪逼回去。
不能哭,林溪,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抱着纸箱,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烈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形单影只。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渐渐阴沉,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行人纷纷走避,林溪却像没有知觉,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
雨水也好,至少可以掩盖可能滑落的泪水。
她拐进一条平时不会走的、相对僻静的老街,想找个地方暂避。雨越下越大,视线模糊。就在她经过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阴暗巷口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的意念,像一丝游丝,顽强地穿透哗哗雨声,猛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救……命……好……痛……”
那意念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对痛苦的恐惧。
林溪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真切!
她猛地转向巷口,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朝昏暗的巷内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