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京城的飞檐翘角时，城西的僻静巷弄里飘起了烤肉的香气。凌捷踏着青石板走来时，正见昭阳蹲在炭炉边，把穿好的五花肉片往铁架上放，油星子“滋啦”溅起，映得她鬓边的珍珠耳坠都泛着暖光。
“可算回来了，”苏清鸢叼着根竹签子迎上来，见凌捷月白锦裙上沾了点尘土，伸手就替她拍了拍，“御书房那趟没出岔子吧？柳承煜那厮没敢对你动手？”
凌捷摇摇头，目光扫过院中的石桌——祝平安斜倚在竹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个青瓷药瓶，脸色依旧是惯常的苍白，唯有眼底映着炭火时，才添了几分活气；李景元坐在他身旁，手里捧着本线装书，却没心思看，频频往祝平安那边瞥；厉王柳司劫则立在廊下，玄色衣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见她看来，原本冷沉的目光竟柔和了些许。
“陛下命大理寺彻查贪腐案，柳承煜暂被禁足东宫。”凌捷在石凳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只是他今日神色古怪，左手心有个黑洞，不像是刀剑伤，倒像是……”
“像是蛊虫钻出来的痕迹？”祝平安忽然开口，声音轻缓却精准，他抬眼看向凌捷，眼底带着几分探究，“昨日我去查城西据点时，在墙角发现了半只死蛊，通体发黑，专噬人心脉，若被下蛊者，心口会时常灼痛，情绪激动时更甚。”
凌捷心头一震，想起柳承煜在御书房强忍着疼痛的模样，原来那不是伤口，竟是蛊虫所致。她刚要开口，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伴着清脆的童谣，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月藏影，风窃声——”
“秋千晃，无人停——”
“糖画裂，影随行——”
声音稚嫩，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明明是热闹的调子，落在这暮色沉沉的院子里，竟让炭火都仿佛暗了几分。昭阳手里的烤肉签子顿了顿，皱眉道：“这童谣听着怪得很，倒像是……”
“像是玄门里的谶语。”李景元合上书，语气凝重，“‘月藏影’指的是暗处藏着势力，‘风窃声’是说消息被人窃听，至于‘秋千晃，无人停’，秋千常喻权力更迭，怕是有人在暗中搅动朝堂局势，停不下来了。”
苏清鸢听得咋舌，伸手拍了拍昭阳的手背：“还好有你家这位懂这些，不然咱们听了也只当是普通童谣。”昭阳脸颊微红，偷偷往苏清鸢那边挪了挪，眼底满是笑意。
凌捷却没心思看两人的互动，她盯着炭炉里跳动的火苗，耳边反复回响着最后一句“糖画裂，影随行”。糖画易碎，影随人行，莫不是说他们查到的证据，只是表面，真正的危险，早已如影随形？
东宫偏殿的密室里，烛火摇曳，映得墙上的暗纹忽明忽暗。柳承煜坐在紫檀木椅上，左手紧紧攥着，掌心的黑洞还在隐隐作痛，那是正午时蛊虫钻出来的地方。
黑衣人就站在他对面，黑袍遮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殿下今日在御书房的表现，还算不错。”
柳承煜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那蛊虫……何时才能解？方才在父皇面前，险些痛得露了马脚。”他话音刚落，心口又是一阵灼痛，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黑衣人冷笑一声，扔过来一个瓷瓶：“这是缓解疼痛的药，若想彻底解蛊，就得按我说的做。凌捷查出了账本，你以为禁足东宫就完了？大理寺那群人，迟早会查到你头上。”
柳承煜捏紧瓷瓶，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黑衣人利用他，但他更清楚，太子之位摇摇欲坠，若没有黑衣人的助力，他根本斗不过二弟柳司劫，更遑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凌捷。
“我知道该怎么做。”柳承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疼痛，“明日我会以探望母妃为由，去坤宁宫一趟，看看父皇那边的动静。对了，凌捷今日呈上去的账本，你可有办法处理？”
“这点小事，无需殿下操心。”黑衣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只需记住，别想着耍花样，那蛊虫的解药，只在我手里。”说罢，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密室的阴影里。
柳承煜看着空荡荡的密室，缓缓松开手，掌心的黑洞狰狞可怖。他想起凌捷在御书房里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想起她呈上密信时的镇定，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若不是凌捷多管闲事，他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凌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你算清楚。”
御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柳靖渊坐在龙椅上，面前摊着凌捷呈上的密信，以及大理寺刚刚送来的初步核查结果。账本上的数额触目惊心，每一笔都牵扯着朝堂重臣，而这些人，大多是太子柳承煜的亲信。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贴身太监轻声劝道，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柳靖渊接过茶，却没喝，目光落在密信上的火漆印上——那火漆印他再熟悉不过，是当年他赐给太子的东宫专属印记，如今却成了贪腐的罪证。他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复杂。
太子是嫡长子，他本对其寄予厚望，可这些年，柳承煜越来越让他失望。贪财好利，结党营私，如今更是牵扯出了蛊虫之事——方才暗卫来报，太子今日从御书房回去后，便进了东宫密室，与一个黑衣人密谈许久，期间还服用了缓解蛊痛的药物。
“凌捷这丫头，倒是个有胆识的。”柳靖渊喃喃自语，想起凌捷在御书房里直视他的模样，那般冷静，那般决绝，丝毫不像个刚回京城不久的闺阁女子。国公府当年把她送到清溪庄，倒像是藏了块璞玉。
只是，凌捷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她呈上密信，看似是为了朝廷，可若她另有图谋，那朝堂局势，怕是会更加混乱。还有柳司劫，这些日子他频频与凌捷接触，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这让柳靖渊不得不防。
“传朕旨意，明日早朝，命大理寺卿当众汇报贪腐案的核查进度。”柳靖渊放下参茶，语气沉缓，“另外，密切监视东宫和厉王府的动静，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太监躬身应下，退了出去。御书房里只剩下柳靖渊一人，他望着窗外的月色，眉头紧锁。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凌捷、柳承煜、柳司劫，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每个人都像是棋子，又像是执棋者，而他这个皇帝，必须稳住棋局，不能让江山社稷，毁在这些人的争斗里。
坤宁宫的暖阁里，熏香袅袅，沈玉容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为她卸下钗环。铜镜里映出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只是眼底的疲惫，却藏不住。
“太子殿下今日在御书房，可有受委屈？”沈玉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贴身宫女福了福身：“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被陛下禁足东宫了，不过陛下并未责罚殿下，想来只是做做样子。”
沈玉容点点头，拿起一支玉簪，指尖轻轻摩挲着簪头的凤凰纹。她自然知道，陛下禁足太子，是为了平息朝堂上的议论，可这贪腐案牵扯甚广，若真查下去，太子怕是难以脱身。
“凌捷那个丫头，倒是个厉害角色。”沈玉容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刚回京城没多久，就敢跟太子作对，还把证据直接呈给了陛下，看来国公府是想借着她，在朝堂上插一脚了。”
宫女不敢接话，只是默默为她梳理着长发。沈玉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太子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绝不能让太子出事。明日太子要来坤宁宫，她得好好叮嘱他，让他暂时收敛锋芒，别再给陛下抓住把柄。
另外，那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太子心甘情愿地被下蛊。沈玉容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派人送来的密信，说黑衣人能帮他巩固太子之位，可如今看来，这黑衣人，怕是没那么简单。
“明日太子来的时候，把这盒药膏给他。”沈玉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缓解伤口的药膏，“告诉他，凡事忍耐，母妃会想办法帮他。还有，让他离那个黑衣人远些，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宫女接过锦盒，应了声“是”。沈玉容望着窗外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这京城就像一个大漩涡，一旦踏进来，就再也身不由己。太子、凌捷、厉王，还有陛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而她，只能拼尽全力，护着太子，护着她在这后宫的地位。
巷弄里的烤肉香气依旧浓郁，可院子里的气氛却凝重了许多。凌捷把太子在御书房的异常反应一一告知众人，祝平安听完，从药瓶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凌捷：“这是解蛊的试探药，若柳承煜真中了蛊，服用后会心口灼痛，你若有机会见到他，可趁机试探一二。”
凌捷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收好，刚要开口，却见昭阳忽然站起身，走到院墙边，侧耳听着巷口的动静。“那童谣又响了。”昭阳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这次听得更清楚了，‘糖画裂，影随行’，糖画是用糖做的，易碎，影随人行，莫不是说我们查到的证据，只是表面，真正的危险，已经盯上我们了？”
李景元点点头，补充道：“‘月藏影’里的‘月’，或许指的是皇室，‘影’就是那个黑衣人势力；‘风窃声’怕是说我们的谈话，已经被人窃听了。”他说着，目光扫过院子四周，眼底满是戒备。
苏清鸢听得心头一紧，伸手拉住昭阳的手：“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
“躲是躲不过的。”凌捷摇摇头，语气坚定，“既然他们已经盯上我们，我们越是退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当务之急，是查清柳承煜背后的黑衣人是谁，以及我的身世。”她顿了顿，看向柳司劫，“厉王，你常年在军中，可有听过类似的蛊虫，或是黑衣人的消息？”
柳司劫微微颔首，声音低沉：“三年前，边境曾出现过一群黑衣人，擅长用蛊，当时杀了我们不少士兵，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如今想来，那些人，或许与太子背后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祝平安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若真是同一伙人，那他们的目的绝不简单，怕是想颠覆朝堂，掌控江山。”
夜色渐深，童谣的声音渐渐消失，可院子里的凝重却丝毫未减。凌捷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清冷，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她知道，这场权谋之争，才刚刚开始，而那首诡异的童谣，就像是一个预兆，预示着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
“不管他们是谁，我们都不会怕。”凌捷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查清真相，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苏清鸢用力点头，拍了拍凌捷的肩膀：“说得对！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们不成？明日我就去查那黑衣人的踪迹，昭阳，你跟我一起？”
昭阳笑着点头：“好啊，有我在，保管让那些黑衣人无所遁形。”
李景元看向祝平安，轻声道：“明日我陪你去药铺看看，或许能找到关于那蛊虫的线索。”祝平安抬眼看向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轻轻“嗯”了一声。
柳司劫看着凌捷，眼底满是暖意：“明日我会派人盯着东宫和坤宁宫，有任何动静，立刻告诉你。”
凌捷看着身边的众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从清溪庄回到京城，她本以为自己会孤身一人，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么多真心待她的人。有他们在，再难的路，她也有勇气走下去。
炭火渐渐熄灭，夜色更浓，可每个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团火。那团火，是勇气，是信任，是对抗黑暗的力量。而那首诡异的童谣，也成了他们心中的警钟，提醒着他们，前路漫漫，需步步为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