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中,一道清越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解下了腰间那柄象征着亲王身份与赫赫战功的“破阵”宝剑。
剑鞘古朴,玄铁所铸,此刻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薛兮宁冰冷的怀中。
“拿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宝剑沉甸甸的,那份独属于他的铁血气息与重量,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驱散了薛兮宁心底最后一丝寒意。
她怔怔地抱着剑,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体一轻,竟被他拦腰抱起。
不,不是抱。
他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宽阔坚实的脊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有力:“上来。”
满堂哗然。
亲王之尊,竟要亲自背负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出门!
这简直是视皇家颜面于无物!
贺彦祯的面色瞬间由青转白,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分明,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他眼睁睁看着薛兮宁伏上那个本该属于天下最尊贵女子的背脊,看着稳稳地站起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尊严之上。
他想上前阻拦,却被一个冰冷刺骨的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与睥睨,让他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只余下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他背上女子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呼吸。
这压抑的肃穆,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惊胆战,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战神王爷用最强硬的姿态,向世人宣告了他的决心。
颠簸的花轿中,薛兮宁在一阵浓郁的饭香中悠悠转醒。
一个名唤“半夏”的侍女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巧的银匙将一勺浸满了香油的团油饭喂到她唇边。
“王妃,您醒了?王爷吩咐了,您体虚,须得进些东西。”
她昏昏沉沉,机械地张口,任由那软糯香甜的米饭滑入腹中,暖意渐渐驱散了身体的虚弱。
不知吃了多久,半夏又取来胭脂,为她苍白的唇瓣补上了一层娇艳的口脂。
整个过程,她都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脑中混沌一片,直到花轿停稳,轿帘被掀开,那张冷峻的面容再度出现。
弯腰将她抱出轿子,许是睡得太饱,她竟下意识地在他宽阔的颈侧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幼猫。
鼻尖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她才猛然清醒,惊觉自己唇上的口脂定然蹭了上去。
一丝绯红迅速爬上脸颊,她慌乱地抬起手,想偷偷为他擦拭掉那抹暧昧的印记。
可指尖刚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握住。
“别动。”
他低哑的嗓音仿佛带着电流,从相触的肌肤窜入心底。
薛兮宁的心跳骤然失序,耳根烫得惊人,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蜷缩,却挣脱不开。
那股陌生的、属于男子的强悍气息将她笼罩,让她脑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松动了。
拜堂的流程远比薛兮宁想象的要简单,或者说,是被简化到了极致。
当主持仪式的张嬷嬷高声唱喏“夫妻对拜”时,却并未弯腰,而是沉声道:“取剪子、红绸带来。”
张嬷嬷愣住了,满堂宾客也面面相觑。
婚礼之上动用剪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无人敢质疑,下人很快呈上了托盘。
拿起金蛟剪,看也未看薛兮宁,只是伸手,精准地从她耳侧剪下一缕青丝。
而后,他又面无表情地剪下自己的一缕束发。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亲手将两缕发丝用红绸紧紧缠绕,结成一个精致的同心结,放入早已备好的锦囊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本该是洞房之内,夫妻间的私密之举,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行了这“合髻”之礼。
张嬷嬷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与惶恐,如此违背礼制的行为,她闻所未闻。
薛兮宁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直到他将锦囊收好。
她才抬起头,脸上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轻声问道:“殿下,要去前厅宴客了吗?”
那笑容温婉得体,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与她无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问出这句话时,她眼底曾飞快地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与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盛大婚礼背后所掩盖的真相。
这惊世骇俗的维护,这打破常规的合髻之礼,或许浓烈真挚,却也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因为她知道,那个本该站在这里,与他结下发丝,受他庇护一生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
喧嚣的贺喜声从前厅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阔步离去。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也将满室的光亮与温度一并带走。
喜堂之内,红烛高燃,暖意融融,薛兮宁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涌起。
周围的喧嚣与恭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唯一清晰的,是那沉重的凤冠霞帔压在身上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将她连同所有混乱的思绪,一同缓缓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