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内,烛火摇曳。
一张略显陈旧但绘制精细的舆图在桌案上铺开,山川河流、村镇路径清晰可见。云墨县如同棋盘上的一颗孤子,其西南方向,大片区域被标注为墨绿色的阴影,上书三个小字——瘴雨林。更远处,隐约勾勒出一些模糊的山脉轮廓,人迹罕至。
楚小满指着舆图上一处:“天师,这就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详细的图了。瘴雨林这片地方,邪性得很,常年弥漫毒瘴,进去的采药人和猎户,十有八九出不来,出来的也多是疯疯癫癫,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里面具体什么样,几乎没人知道。只有几条老辈人传下来的、可能安全的小道,但也多年没人敢走了。”
殷十三的目光沉静地扫过那片墨绿色区域,指尖点在其边缘的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小点:“这里标注了一个废弃的驿站?”
“对,好像是叫‘雾歇驿’。”楚小满凑近了仔细辨认,“据说很多很多年前,朝廷还想打通通往西南的官道时设的,后来因为瘴气毒虫和…和一些怪事,工程停了,驿站也就废了,怕是早就塌光了。”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又一声极其缥缈、却尖锐刺耳的诡异哼唱划破夜空,虽很快沉寂,却足以让人心头一紧。
楚小满脸色一白,忧心忡忡:“天师,这歌声虽然没前两天那么密集了,但时不时就来一下,城里百姓都快被折磨疯了,根本不敢安睡。您这一走…”
“我并非弃云墨县于不顾。”殷十三的指尖从舆图上抬起,落在云墨县县城的位置,“那邪术师虽走,却将此地的阴怨之气彻底搅动,如同点燃了一座沉默的火山。歌声四起,怨灵躁动,皆是表象。其根源,或许并非仅仅在此地积郁的阴气本身,而是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所吸引、所撬动。”
他拿起桌上那片深蓝色的布料,布料的边缘在烛光下显得粗糙异常。
“此物并非中原常见织物,韧性极强,却粗糙耐磨,更似西南山地部落用以抵御风雨荆棘的衣料。其上残留的法力痕迹,虽与地穴中同源,却更为古老…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死寂。”他微微阖眼,指尖红光极轻微地拂过布片,“我能感到,它指向西南,并在…呼唤着什么。”
楚小满听得云里雾里,但“古老”、“死寂”这些词让他后背发凉。
“您的意思是…那妖人去西南,不是逃跑,而是…而是要继续搞什么事?而且这事跟云墨县的乱子有关?”
“或许云墨县,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一个跳板,或者…一个祭品。”殷十三睁开眼,眸中锐光乍现,“在此地培育煞傀,搅动阴怨,可能都是为了达成最终目的所做的准备。如今准备就绪,或是因为我的出现迫使他提前发动,他才直奔核心所在。”
他再次看向舆图上那片墨绿色的瘴雨林:“歌声指引,布料为凭,方位明确。答案,就在那片林子里。唯有解决根源,云墨县的厄运方能真正终结。固守此地,不过是无止境地扑灭怨气之火,终将被耗死。”
楚小满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我懂了!天师,您需要什么?人手?物资?我立刻去准备!”
“不必人多。”殷十三摇头,“寻常衙役进入瘴雨林,无异于送死。替我准备一些朱砂、符纸、解毒丹、雄黄、以及足够三日之用的清水干粮。再备一匹快马,我要即刻出发。”
“这么急?”
“夜长梦多。”殷十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既已先走一步,我便不能再耽搁。每迟一刻,变数便多一分。”
楚小满不敢再多言,立刻亲自跑出去安排。
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一匹骏马停在县衙后院,简单的行囊挂在鞍侧。
殷十三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夜色下,他一身玄衣,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楚大人,”他勒住马缰,最后吩咐道,“我离去后,紧闭四门,加派巡逻。若歌声再起,不必理会,紧守门户即可。若遇实在无法应对的邪祟之事,可于县衙东南角点燃三炷我留下的‘镇煞香’,或可保一时平安。”
“下官明白!天师您千万小心!”楚小满仰着头,满脸的担忧与希冀。
殷十三不再多言,一抖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四蹄腾开,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浓雾弥漫的街道,转眼便消失在西南方向的夜色之中。
马蹄声渐远,最终彻底被雾霭和寂静吞没。
楚小满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只觉得周围的雾气似乎更冷了,那若有若无的歌声,仿佛又在极远处轻轻哼唱起来。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赶紧招呼衙役:“快!关紧大门!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
而此刻,策马奔出云墨县的殷十三,正迎着越来越浓重的夜雾,奔向那片连舆图都无法详尽标注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墨绿地域。
手中的蓝色布片微微发烫,那丝同源的法力波动在前方如同灯塔般指引方向。
西南,瘴雨林。
一切的谜底,所有的恩怨,或许都将在那里,迎来最终的解答。
风掠过他的耳畔,带来远方潮湿而腥涩的气息。
那是瘴雨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