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教育局，阅卷中心。
这里是决定数十万考生未来命运的审判庭。
数以百计的老师，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地进行着流水线式的批改工作。
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的热气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英语阅卷组，气氛尤其沉闷。
作为最后一科，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最主观的作文批改。
“下一份。”组长李建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
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一份新的答卷。
字迹工整，卷面干净，堪称典范。
“哟，这卷子不错。”一个年轻老师精神一振。
这篇文章，正是陆瑶的。
作文题目《光与影》，她的立意是寻找生命中的希望之光，结构标准，用词精准，情感真挚，是一篇无可挑剔的考场范文。
“立意积极，结构完整，语言流畅，给27分吧。”李建国快速给出评语。
“组长，我觉得可以给28分，你看这几个高级词汇用的，很亮眼。”
“行，那就28。”李建国不愿过多争执，他只想快点结束工作。
就这样，陆瑶的英语作文，被定格在了28分。
加上前面客观题近乎全对的成绩，她的英语，将是一个绝对的高分。
处理完这份“省心”的卷子，李建国点开了下一份。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整个阅卷组，都听到了李建国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人都凑了过来。
只见屏幕上的作文区域，一片狂乱。
字迹潦草得如同鬼画符，仿佛作者在用生命书写。
而那标题，更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行汉字，龙飞凤舞，写在英文作文的顶端——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个老师当场就怒了，“这是英语考试！他写个中文标题是什么意思？藐视规则！零分！必须零分！”
“附议！这种态度不端正的学生，就该给他一个教训！”
群情激奋。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叛逆学生的无声挑衅。
李建国也皱紧了眉头，他强忍着怒气，将鼠标滚轮向下滑动，想看看正文到底写了什么。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通篇英文，用的却是一种他从未在高中生作文里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句式结构。
大量的从句，伴随着哲学和物理学的专业术语，扑面而来。
“柏拉图的洞穴……量子纠缠……不确定性原理……”
李建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辨认着，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惊愕，再到难以置信。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懂。
这篇文章，根本不是在讨论什么“光与影”的现象。
它在解构“观察者”本身！
它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逻辑，论证“我”即是光，“我”亦是影，“我”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规则的打破者！
“疯子……”
李建国喃喃自语，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他猛地抬起头，对身边的助手喊道：“快！快把这次联考的总负责人，古教授请过来！”
古鸿章，南江大学外语学院的荣休教授，也是这次联考的特邀总顾问。
当他被请到阅卷组时，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悦。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李建国颤抖着，把屏幕转向他。
“古……古教授，您看……这篇作文。”
古鸿章扶了扶老花镜，不耐烦地扫了一眼。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哼，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他继续往下看。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古鸿章脸上的不耐烦，渐渐消失了。
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整个阅卷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位泰斗级的人物。
只见古鸿章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指，指着屏幕上的一段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the observer effect in quantum mechanics dictates that the act of observation inevitably alters the reality being observed. Therefore, the ‘shadow’ is not an absence of light, but a reality co-created by my perception. I am not in the world, the world is in me……”
（量子力学中的观察者效应指出，观察行为本身，不可避免地会改变被观察的现实。因此，‘影子’并非光的缺席，而是由我的感知所共同创造的现实。不是我在世界之中，而是世界在我之中……）
“啪！”
古鸿章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天才！这是个绝世的天才！”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屏幕，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这篇文章，已经完全超越了高中，不，甚至超越了大学的范畴！它探讨的是哲学的终极问题！是‘存在’的本质！”
“这已经不是一篇作文了！这是一份宣言！一份挑战现有认知框架的宣言！”
李建国和其他老师都听傻了。
一份高三的模拟考作文，上升到哲学宣言的高度了？
“可是……古教授，”李建国小心翼翼地问，“这篇作文，完全脱离了评分标准，我们……该怎么给分？”
古鸿章瞪了他一眼。
“评分标准？标准是给庸才准备的！对于天才，我们唯一的标准，就是打破标准！”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满分！必须是满分！30分！”
“不！30分不够！”
古鸿章在原地来回踱步，显得异常亢奋。
“这样的文章，给30分，是对它的侮辱！是对天才的亵渎！”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李建国，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终身难忘的指令。
“给我查！查查我们南江市的教育条例里，有没有给特殊人才加分的先例！”
“现在！立刻！马上！”
一天后，成绩公布。
整个南江市的高三学生，都在同一时间，涌入了查分网站。
一中的公告栏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市状元是我们一中的！”
“是陆瑶！总分734分！我的天！这是要逆天啊！”
“太强了！理综296，数学满分！这还是人吗？”
欢呼声中，陆瑶的名字被高高挂起，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脸上带着矜持而骄傲的微笑。
她赢了。
赢得毫无悬念。
“诶？那个江淮呢？考了多少分？”有人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的“神”。
“查到了！总分……总分……”
那个学生的声音，忽然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多少分啊？你倒是说啊！”旁边的人急了。
“七……百……三……十……五……”
那人一字一顿，声音都在发抖。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735？
怎么可能？
只比陆瑶，高一分？
陆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疯了一样抢过旁边一个同学的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并列的名字。
第一名：江淮，735分。
第二名：陆瑶，734分。
一分。
又是只差一分！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各科分数，最后，定格在了英语那一栏。
江淮，英语，150分。
满分！
怎么会是满分？！
而就在这时，市教育局的官方网站上，弹出了一条加急的红头文件公告。
《关于南江市联合模拟考试中特殊人才破格加分的决定》
公告详细说明了，阅卷组在批改过程中，发现了一份“具有极高学术价值和哲学思辨深度的”英语作文。经专家组一致认定，决定在给予该考生作文满分30分的基础上，额外追加2分“特别天才奖”，以资鼓励。
因此，该考生的英语成绩，最终为150分。
公告的最后，附上了那篇作文的影印版。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当陆瑶看到那个标题，看到那篇她根本无法完全理解的文章时，她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他剧本里的一个演员。
她所有的努力，她所有的骄傲，在她看来惊心动魄的决战，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场……算计好的表演。
她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人群的另一端，教学楼的天台上。
江淮关掉系统面板，迎着风，俯瞰着楼下沸腾的人群，和那个失魂落魄的白色身影。
剧本，看似落幕了。
但江淮知道，真正的剧本，才刚刚开始。
几乎在分数公布的同一时间，南江市教育局内，古鸿章教授亲自将那份作文的加密电子版，通过一条特殊的渠道，发送了出去。
邮件标题只有两个字：“见龙。”
与此同时，江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不是电话。
而是一条来自未知应用的推送通知，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观察者”，我们注意到你了。】
江淮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低头看着这条信息，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
楼下的喧嚣与狂欢，仿佛在瞬间远去。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