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童梦瑶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起得最早的一次。
今天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她得按照昨晚好闺蜜雅婷给她想的办法去医院找一个熟人,开具一张妊娠化验单。
当然,对于她童家大小姐这个身份来说,要想去医院开一张假的妊娠报告,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正如童梦瑶所想,童家的名号在这个城市就是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童梦瑶已经从医院走了出来。
此时她的手中多了一张妊娠报告单。
上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清晰地映出顶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检测报告”。
那一刻,童梦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指腹缓缓摩挲着报告单角落那枚清晰的红章。
这张轻飘飘的纸片,此刻在她手中沉甸甸的,承载着她和安子山两人之间的这段婚姻的全部希望。
那一刻,童梦瑶几乎能感觉到丈夫安子山得知这个惊天大消息时的震惊与动摇。
到那时候,他那精心构筑的离婚堡垒,瞬间便会土崩瓦解。
信心,一种混杂着欺骗与掌控欲的畸形信心,重新在童梦瑶胸中膨胀起来。
城市的另一角,安子山正焦急地等待着从律师事务所传来的好消息。
一阵手机铃传来,安子山兴奋地迅速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老公!”
然而让安子山失望的是,话筒里传来的居然是妻子童梦瑶的声音。
而且安子山感觉到了,此刻妻子童梦瑶的声音显得有些异常:
这一回,安子山感觉到妻子童梦瑶的声音显得异常柔软,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而为的、少女般的怯意。
这种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音调,让安子山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他原本想开口问一问律师函她收到了没有,但此时准备好的冷漠措辞却卡在了喉咙里。
话筒另一端,童梦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那份精心准备的“腼腆”被她演绎得恰到好处。
此刻童梦瑶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耳畔,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老公,我…我怀孕了。”
“什么?”
安子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
“我说,”童梦瑶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甜蜜和确认,
“我怀孕了,老公。我们有孩子了。”
轰——
安子山只觉得脑中一阵巨响,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话筒里那句“我怀孕了”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荡、撞击。
他精心构筑的、通往解脱与自由的路径,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炸得粉碎。
早已准备好的新生活……
所有的一切,在这绝对意外且极其沉重的“事实”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律师函?
那份他等待的、象征着斩断过去的冰冷文件,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和不合时宜。
“怀孕?”
安子山再次重复了一遍,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从容,
“你…确定?”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你走后,我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就去医院查了下,没想到……”
童梦瑶的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混合了羞涩、惊喜以及一点点责备,
“这么大的事,本来想当面告诉你,给你个惊喜的。可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童梦瑶没有再说下去,她故意留下一个空白,让安子山自己去填补。
安子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手机外壳硌得他掌心生疼。
窗外,原本明朗的天空此刻似乎瞬间阴沉了几分,厚重的乌云翻滚着压向高楼。
此刻的安子山,他需要一个支撑点。
他身体微微向后,沉重的靠在了身旁的椅子上,椅子发出细微的呻吟。
安子山的掌心早已全是粘腻的冷汗,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混乱的神经。
孩子!
一个完全超出他所有预设和应对方案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在离婚的任何一个后备计划里,为这个可能性预留过哪怕一丝空间。
妻子童梦瑶怀孕了!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在他思维的海底引爆。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丝尖锐的质疑本能地开始冒头。
尽管事情来得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但在孩子面前,巨大的责任感和束缚感随之汹涌而来,沉重得让安子山窒息。
那可是一个小生命,一个身上流淌着他血脉的小生命,即将诞生在他与童梦瑶之间这段千疮百孔、本欲结束的关系里。
这无异于在他脚踝上扣上了一条无形的、却比任何锁链都要沉重的镣铐。
他的所有决断,关于各自生活的重启、关于彻底斩断过去的决心,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难以估量的道德枷锁和现实纠葛。
他该如何面对童家?
那个将利益和体面看得高于一切的家族。
还有,童梦瑶的父亲——自己的岳父,会如何反应?
这无疑会成为对方手中最有力的一张牌,一张足以碾压任何离婚协议的王牌。
还有……孩子本身。
无论这孩子的到来是如何的“不合时宜”或“可疑”,但它终究是一个无辜的生命。
身为父亲的责任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安子山的脚踝,并快速向上蔓延。
他能在这时候转身离开吗?
不能!
社会道德的审视、内心的拷问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向安子山的脑门。
混乱,犹豫,前所未有!
安子山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无数念头、情绪、利弊权衡疯狂地旋转、碰撞:
难以置信、怀疑、沉重的责任感、对未来的茫然、被突然捆缚的愤怒、还有一丝丝潜藏极深却无法忽视的对生命本身的本能悸动。
它们搅在一起,形成一片无法穿透的混沌迷雾。
手掌的冷汗浸湿了手机,让他几乎握不住手机。
在“怀孕”这个突如其来的巨石面前,关于离婚的一切言辞都显得轻飘无力,甚至残忍。
话筒里继续传来妻子童梦瑶那轻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公?你…在听吗?你…不高兴吗?”
安子山猛地吸了一口气。
窗外,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短暂地照亮了他脸上瞬息万变的复杂神色——震惊凝固在眼底,疑虑如阴影般蔓延,沉重的责任压垮了眉峰。
而那份原本掌控一切的从容,早已碎得无影无踪。
电话那端,童梦瑶屏息等待着,只有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折叠又展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发出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窸窣声,像命运齿轮在谎言边缘悄然转动的预兆。
巨大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地压在电话线上,连接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窗外的雷声,姗姗来迟,沉闷地滚过天际,仿佛在为这场刚刚拉开帷幕的荒诞剧,敲响了沉重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