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被文件轻拍,“居家办公也是办公。这是财报,你负责看懂,然后向我汇报。”
财报?
那是什么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表格,数字,比高考数学还让人昏昏欲睡,推到一边捂住脸,“杀了我吧,我哪会这个?”
“我要是会这个就不是纨绔了。”
但怕薄冷翠会因为他摆烂不高兴,微微分开手指看身边的人。
薄冷翠只注意到他尾指的不正常弯曲,对于汪薄关于财报的态度是装的还是真的,他暂时无暇理会。
捉住他手指细看,却被汪薄大力挣脱,把手藏到身后。
又是应激。
薄冷翠眉头紧锁,“让我看看。”
汪薄藏好了手,笑得邪气,“薄总也开始好这一口了?那你欧洲的未婚妻可怎么办呐?”
“什么未婚妻?”薄冷翠的眼神像是要冻死人,“汪薄,把手伸出来。”
汪薄却只想薄冷翠果然是伪君子,连这个都不愿意告诉他,却来招他惹他,这不是仇人又是什么?
他懒懒地拿出手给他看,“飙车的时候卡到方向盘了,差点整个手臂都断了呢。”
薄冷翠别过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恨,“再敢飙车,手也别要了。”
汪薄哈哈大笑,“好,听表哥的。”
但那尾指上还有厚茧,分明是快十年的旧伤。
飙车,起码是薄冷翠出国之后的事了…
汪薄究竟要瞒他多久?
但他又怎么问?
汪薄不信任他,只会一直说谎,一直演一个纨绔子弟,废物总裁,当最蹩脚的演员,也不想让他看一眼面具下真实的境况。
当年,汪薄虽然和他一对上就掐架,汪薄嘲讽他冷待他,但是他都知道,那是因为姑母薄玉憎恨他们一家,所以只许汪薄表面礼节周到,内心不许有一丝亲戚之情。
是因为姑母,所以他们整个童年都在假装,整个童年,少年,都没好好地坦诚地说过一次话。
“汪薄…”好似电光火石间他捕捉到什么,“你刚才说了…未婚妻?”
汪薄眸光暗淡下来,该死的洋鬼子还敢在他面前炫耀一遍不成?
“欧洲的未婚妻怎么舍得让你回来?”
他要先发制人,“欧洲的贵族们那么喜欢找情夫情妇,你是被绿回来的吧?”
薄冷翠蹙眉,见汪薄佯装快意地大笑,实则摆好了防御姿势,分明怕他打他。
难道汪薄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了?
他错愕道,“没有未婚妻,从始至终。”
见汪薄不信,他自证:“是不是姑母告诉你,我为了未婚妻出国?”
“没有!”
汪薄不想听了。
关于薄玉,他不想再听关于她的不堪。
那深切反映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倒霉蛋,快十年的事,又能来刺痛他一回!
“我要手机。”汪薄向薄冷翠伸开手,“给我手机。”
薄冷翠:“……”
网瘾真大。
话题转得也是真硬。
“汪薄,你就那么不想面对吗?”薄冷翠逼近他,“你怎么变得那么懦弱。”
汪薄用力敲车门让停下,“你没资格说我。”
他戾气比先前大了许多,也不再打算遮掩,“你以为现在说了我就要感激你没有未婚妻?”
“你有没有,和我有屁的关系!”
“莫名其妙,搞笑。”
车停下,他要潇洒走人,让薄冷翠望洋兴叹,却发现自己脚上还是绷带,还没鞋……
薄冷翠已经从另一边下车。
汪薄心想够狠,薄冷翠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冷血鬼。
他打算心一横踩地上疼死自己算了,在医院躺着挺好,又不用看某人脸色,又不用猜度某人心思,医院又有网,又能看小说,过得快活的很!
薄冷翠已经到他车门前等着,并且把轮椅撤了,张开双臂。
汪薄:“……”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欧洲这么开放,又或者这么单纯吗?
“轮椅呢?”
他在车上问。
“扔了。”薄冷翠也懒得等他,径直到车内把他抱出来。
他身上总有一股冷香,汪薄无意间揪紧了他的衣裳。
“腿也不要算了。”薄冷翠面无表情,却把他抱得稳稳地,一路进了酒店,引人侧目。
汪薄捂住脸,“你干嘛,我不要社死!”
“那就不要住酒店。”薄冷翠带他上了VIP电梯,“住我那里,薄玉不会查到。”
“不要?”薄冷翠抢先一步说了汪薄要说的话,“今天之后,你最好不要再跟我说这两个字。”
“否则…”
汪薄眨眼,否则什么?
否则什么啊!
这是在干嘛?
黑化?
怎么还怪有意思,怪带感的…
他目光游移看别处,薄冷翠看他心有所动,又嘴上死硬的样子无可奈何,到了房门口,薄冷翠让汪薄摸他口袋把房卡拿出来开门。
汪薄嗤之以鼻,“老土,手机开门不就行了。”
薄冷翠:“我现在用得了手机?”
两只手都用来抬汪薄这只嘴硬的死猪了。
汪薄只能不高兴地从薄冷翠西服内袋里摸出卡去刷门。
门开了的一刻,汪薄有种回家的错觉。
是那种小时候在课本中学来的赋予美好和积极意义的“家”的感觉。
套房已经被打扫过了,汪薄那种“家”的幻觉也立刻没了。
薄冷翠把他扔到床上,命令他静养,然后像个渣男一样转身走了。
“你去干嘛?!冷暴力我?”
渣男连个回头都没给他留下,一点颜面都不给他。
汪薄本该生气,但在柔软的床上,他又陷入平静的放空之中。
准备躺一会儿的时候,摸到了手机。
是薄冷翠的手机?
网瘾一触即发。
汪薄管它是谁的手机,反正他也只是拿来看小说,浏览记录删了不就好了。
按亮屏幕之前映照着他对于即将玩手机狂喜的脸,然后没等猜一下密码就人脸识别成功了。
一个视频通话马上打过来,显示“薄冷翠”。
他下意识接了,视频那头是薄冷翠早有预料的冷笑:“汪薄,你才刚休息就打算玩手机。”
汪薄:“…不是,我好心看看你手机能不能用才”
但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成年人玩手机怎么了?他又不是没有钱,他又不是要写作业,要上学,要考试,他用得着薄冷翠管?
“你踏马的玩钓鱼执法!”
门又开了,薄冷翠带着一堆报表资料,助理给汪薄的床安了可移动的桌板,一堆文件找到自己的位置,“啪”地放到了汪薄面前。
“就当这些是作业。”
薄冷翠的声音那样冷酷,像是知道他想什么,所以特地惩罚什么。
“你不得不做。”
“我还要检查。”
汪薄气笑了,“真以为小时候呢?幼稚!”
小时候,薄氏有一次祭祖活动,办得很大。
当时汪薄才9岁,不懂什么叫簪缨世家,累世官宦的祭祖排场。
也没有像现在一样骂薄氏是“封建复辟”“前朝遗毒”“过时老土”和“荒唐”。
只是跟着穿了祭祀专用的薄氏嫡系礼服,然后走在薄冷翠后面捻香。
他身后还有许多薄氏孩子,但是衣服与他们不同,有个孩子比他们大不少,说了一句:“这也配是薄氏嫡系?一个外孙,一个继孙,还是洋崽子,得亏今年没请媒体,否则丢脸丢成什么样!”
他那天前刚学了《林黛玉初进贾府》,这时才陡然发觉自己是外孙,不是外公的“嫡亲孙子”。
“祭祖之时擅自发言,引发混乱,你想要挨家法吗?”薄冷翠也才13岁,中文已经好到像是古人穿越来的…应该是薄冷翠看多了古装历史剧的原因。
不怒自威,很有当家人的样子。
薄冷翠拿出族长——也就是汪薄外公赐予的戒尺,漆黑的乌木上用金漆刻写着族规家训。
那人消停了,汪薄觉得戒尺真厉害,连那么大的小孩都怕。
那戒尺平时就放在外公书房,他还当金箍棒似的挥过呢。
现在他就明白了,因为那戒尺是外公的东西,能被赐予薄冷翠,便是真心认了薄冷翠,所以那人不敢再说话。
捻香之后,他们在祠堂后面的学堂,掏出各自作业开始做。
大人们在外面挑剔礼节,想要占上风,暗潮汹涌又此起彼伏地争斗。
而雕花木门一隔,他们还是需要上课写作业的孩子,暂时不想也不需要想那些复杂的大人的事。
只需要烦恼作业就是了。
当乌木戒尺点到他空了大片的作业时,他抬眸,看到的是表哥湖蓝色的眼睛。
“汪小宝,为什么不写作业?”
因为……走神了。
“汪薄?”薄冷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做白日梦呢?”
汪薄虽然易怒,但又很怂,有时候又总是走神,幼时,似乎家庭教师还因此打趣过汪薄。
“小少爷是个梦想家呢。”
但薄冷翠不知道,那日之后家庭教师就被换了人,薄玉又责骂汪薄走神,罚他抄写课文一百遍来培养专注。
“怎么,你还要拿戒尺打我吗?”
汪薄坐在床上往后靠了靠,不由自主地抚住微微弯曲的小指,将之藏进被子里。
这番举动自然被薄冷翠看进眼里,但他似乎改变了主意。
汪薄故作得意地和自己对视,其实不过是强装。
但这回他知道那该是一道伤痕,不可揭开,只能任岁月和人心去软化熨平。
“罢了,”他摸摸汪薄的头,像是撸一只狗狗,“谁家都有个厌学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