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旧梦温·蔷薇刺
姜如白并未受人要挟。
墨儿也算心甘情愿。
唯有安王看得心疼眼疼,觉得世间颠倒混乱。
“退下吧。”
姜知弦这样吩咐侄子,“带着你的小奴,回去反省。”
真是可笑至极。
安王翻来覆去见证荒唐,但所被见证者,扮得严肃堂皇。
恍惚他才是浊世里的清水,唯一的梦者,所见所得所诉,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梦呓。
把他的话,什么也不当。
姜知弦请他再看一间暗室,拉开厚厚帘幕,中间是被放置的困在囚笼的奴隶……
再有一间点满灯的华堂,在其一角,有露出大片冰肌雪肤的少年,颤颤坐在梳妆台前,被教习师傅拿出如雨丝般细密的银针,刺入脖颈,腰间,乃至膝盖…
圣荑起初以为是针灸,但是哪有针灸刺得那么深?
连个针头都不留,也不怕拽不出来?
姜知弦让那少年出来,少年被人搀扶,面上薄汗盈盈,好似桃花经露水,梨花为风雨催。
虽零落蹂 躏,然不免别样婀娜。
圣荑看见少年脖颈与前胸竟似开出花朵一般,细小红点连缀起蔷薇与藤蔓,一直蜿蜒到腰下。
的确美丽。
“此刑名为蔷薇刺,取几十根细雨银丝针,刺入肌肤之下,骨上,最多是锁骨,那里看得最清,好变化花纹。”
“细雨针在体内游走,身上从血点组成的蔷薇花形状开始变幻,变成凋零四散的样子。”
那少年被教习师傅揉了下肌肤,血点果然游移,红了许多。
那少年哀哀轻 吟,面含潮红,眼带春 色。
无比哀颤。
想求你救他,但又似乎只是为你表演,是春情浓,如困倦般慵懒地忍痛,叫人不知该怎么疼爱怜惜方好。
“那蔷薇针,为什么要刺进人的血肉之躯?”圣荑不由怔怔。
这超出常理了吧。
“就为了…”
难道就为了,那皮肉之下的血点,连起来如是花朵,叫人生欲念爱怜?
他眼中是不可置信,然姜知弦却读懂他未出口之语,点了头。
圣荑:“……”
是的,就是如此,还有那受刑者忍痛的表情,颤颤的微微发汗的莹白肌肤的一副娇躯……
如此而已。
圣荑又一瞬间暴怒,姜家养这种奴隶到底想干什么!
这分明就是引诱罪恶!
他怒斥姜知弦:
“你做家主就成日弄这些男盗女娼,龌龊又折辱人的东西?你也配是进士,配是家主?配是两朝重臣,配是圣室驸马吗?!”
姜知弦被骂得不动如山,冷静而平淡,“殿下,这就是上皇钦定姜家家主要做的差事。”
“姜家子弟因沉湎情 欲之事废了大半,也是上皇所想看到的。”
他招招手让少年回去。
上皇让他来点醒安王,他还收着力道呢。
毕竟安王也是在他们眼皮下长大,知道这位小祖宗有多么不经吓。
看看这一个最文雅,最不血腥,也不恶心的蔷薇刺,就够了吧?
面前的小王爷已经赤红了眼睛。
比见到姜如白时候还要生气。
他代上皇问安王:
“殿下,若是有一日,您失却权力,为人所制,能保证无人欺你,不落这等下场?”
圣荑要答,但姜知弦又问:
“还是能保证,受得住这蔷薇刺之刑呢?”
“放肆!”
区区一个朝臣,竟敢侮辱摄政!
上皇究竟给了他何等权力?上皇为什么给姜知弦权力…还是对着他?
他觉得心头是火,但烈火之后又是深寒池水,盛满恐惧。
他在万人之上,但在父皇之下。
“本王什么身份…你乱来什么比喻?”他急着要走,便是父皇不忿,要降罪,也该当面与他言说,或者降旨申斥,而不是推到这荒唐腌臜之地。
他想起姜未晗,那又是个比喻失当的姜家为国献出的人才,一样的悖逆,一样地与他们作对!
姜知弦一直平静,他见惯太多了。
姜家子弟每年都有几个为了私奴疯魔。
也每隔几年就出一个悖逆的骨头,凭着自己一点私心,将看中的巧取豪夺不成的人,使尽千般手段压垮其家族,将之贬成奴隶,做了姜家私奴。
安王这点小事,确实很小。
他不曾耽误朝政,就现在而言。
因为他本来也没掌握什么实质之权。
但…他是安王,天子之弟。
便是比细雨还渺渺的事,都成了狂风 暴雨,成了山洪如啸了。
自这点来看,姜知弦是同情安王的。
毕竟安王生的晚,不知道他们那一辈的叔伯们在风月私事上玩得多大多自由。
他现在被派来干这种威胁小孩蒙小孩的事……他没法不觉得安王不可怜。
毕竟天子之弟嘛。
还没享受到,禁锢先给套上了。
“您觉得这与您无关,但史上所有龙阳之兴,哪一个不是沉湎欲望,最终身败名裂?”
姜知弦倒是眼光甚毒,“他真的对您忠心么?”
“您与他身份不能让他满足,一旦不满,他就会向您索取别的。”
“安王身份已经高贵无匹,他却还要您修道,一旦您离开俗世,一切都不可控,您以为这事发生得还不可能吗?”
圣荑不认,“他不会做这种事。”
“那是因为您是安王,他是降臣。”姜知弦不放过他。
“我也不会对他如此。”
他与上官昭绝不会落得这等荒唐境地!
“那旁人呢?”姜知弦微微抬眉,“您的父皇母后呢?”
他都被上皇派来了,小殿下还觉得二圣会守诺,继续对他们装作不见么?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我与他套进这种境地?我们明明可以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们父母…也算世交。”
圣荑真要崩溃了,被步步逼问。
而所有问题都是父母的反悔的转达,所有问题都被预设答案,他所思所想全不作数……全都当做“被蛊惑”“被诱骗”“被蒙蔽”的痴言。
人人见他如见痴儿,人人看得清,只他看不清,是么?
万人都知上官昭是反贼野心家,唯他一个沉湎爱欲,所以说着与天下相反的笑话?
好一个举世独酌他是醉。
世人清醒观复来啊。
“上皇最怕您落这个境地,上皇也怕,那降王不落这下场。”
“唯有他真正臣服才能给您安全。”
终于图穷匕见了。
姜知弦看向那些奴隶,“若不是真正臣服,那这些奴才放出去,是会弑主的。”
“您与那降王,瞒不住。”
“若是想叫上皇与上后容下,那么便送他来此…反正上皇与上后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安全。”
“姜如白的父母也容他有个小宠,只是绝不应该玩物丧志。让主人没了前程的玩具,只有销毁的份。”
他瞪着姜知弦,“他不是玩具。”
“没有人有权销毁他。”
姜知弦似乎疲惫,轻道,“殿下,这就是上皇的意思。”
“臣觉得,上皇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圣荑与他目光对峙。
试图找出破绽,拿捏这狂妄的臣子。
但姜家家主的目光坦荡清明,甚至含着同情与悲悯。
这表明,他还真的全然是受人所派,忠人之事。
圣荑不想信。
“上皇令臣相劝,只要殿下将晞王送来训诫,就容他入安王府为侍君。”
变成那少年似的?
还是墨儿那般?
“不……不!”
他起先就被那刑罚刑具吓到了,他害怕极了。
现在再想那是针对上官昭的陷阱,往后诸般刑罚都要相加于他,圣荑更就不敢想象!
他不愿,他不愿!
“只要殿下答应,上皇就与今上商议,年末就会立储。”
“安王后院的斗争,上皇也不再牵连任何人。”
“这也是成全了殿下,成全了晞王。”
他怕那些刑具,怕那些失去自己思想,或者从来不曾有自己思想,沉湎欲念之中,成情欲妖物的姜家私奴。
来之前怕父皇母后降罪…
但现在他更害怕父母这样的爱。
“只要不玩物丧志?”
贬人为物,哪怕那是晞王又如何?
是啊,姜家能有私奴,本就是上皇特许。
父皇怎么会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他是安王,天子之弟,原来是这样的尊贵无匹,是这样的权势逼人,风云莫能与争。
哈哈哈……
“可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人。”
他竟而笑了,面上为灯火照出一行清亮,“我不要你们摧残的人偶。”
......
姜如白将墨儿带回庄子。
他摸摸小奴的头发,让他回自己院里去。
今夜月光清亮,他不想被墨儿看清自己。
“主人…是奴哪里做错了么?”
姜如白其实不该回答,墨儿比起他人奴隶实在骄纵,以至于需要频繁回府受训。
但是他实在孤独。
道,“安王来了,怕再也看不起我了。”
“往后偌大东都,我又能与谁诉说呢?”
清光泄地,墨儿跪在床榻上服侍公子,他一心天真单纯,道,“还有墨儿陪着公子。”
姜如白听了轻笑,摸了摸墨儿的脸。
墨儿也笑,虽不知为何。
“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你也算是人么?
姜如白好笑,但墨儿听不到没出口的后一句,依旧心里甜蜜。
只要能与公子真心相守,便是被姜家惩戒司罚多少天他都乐意。
他依偎公子怀中,“主人,今日奴就陪你吧,任你责罚…”
云层移过,掩去清光。
明日怕是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