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水雾在空中爆开,却没有一滴落在地上或家具上。
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争先恐后地涌向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
被金色光点碰到的书桌、台灯、挂历,它们模糊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凝实。
整个房间那股“稀薄”的“空洞感”,就像被阳光照到的雾气,迅速消散。
而更多的金色光点,则如乳燕投林般,涌入了王建国老人的身体。
他干瘦的身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那几乎感觉不到的“存在感”,在“佛光水”的强行灌注下,被暂时稳定住了。
我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异变陡生!
房间里那面原本挂着挂历的白墙上,墙皮突然像被水浸透了一样,开始起泡脱落。
紧接着,一道道黑色如同墨汁般的污迹,从墙壁内部渗透出来,迅速汇聚蠕动。
最终,在墙壁的正中央,形成了一个图案。
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的橡皮。
橡皮上,两个血红色的古字,正散发着不祥的光。
“逆命”。
那块“逆命”橡皮的图案一出现,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那仿佛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被天敌盯上的战栗,刚刚被“佛光水”强行稳固住的空间,再一次开始变得不稳定。
墙上的橡皮图案,仿佛是活的。
它表面的白色,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纯粹”,越来越“干净”。
而随着它的“干净”,房间里其他物体的“概念”开始被剥夺。
我身边的椅子,它的“椅子”属性正在被削弱。
它的四条腿开始变得长短不一,椅面出现不合常理的扭曲。
它不再是一件能让人“坐下”的家具,而更像是一件失败抽象的艺术品。
王哲和他母亲脸上的惊恐已经凝固。
他们可能看不懂这种“概念”层面的攻击,但他们能直观地感受到那种来自认知层面,巨大的荒谬和恐惧。
“祁……祁先生……那……那是什么……”
王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指着墙上的图案,牙齿都在打颤。
“是战帖。”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对方被我的“佛光水”激怒了。
他们放弃了温水煮青蛙的“抹除”,转而用更直接暴力的方式,向我宣示他们的力量。
他们要在我的面前,把王建国的“存在”,连同这个房间一起,从现实中彻底格式化。
墙上的橡皮图案动了。
它没有飞下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在墙上,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向下“涂抹”的动作。
“啊!”
床脚的王建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整个人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地扭曲起来。
他刚刚恢复了一点的“存在感”,在这一“抹”之下,瞬间又被削掉了大半!
“爸!”王哲目眦欲裂,就要冲过去。
“别动他!”我一把拽住王哲。
“你现在碰他,你的‘存在’也会被他身上的‘空洞’吸进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灵异事件了,这是一场关于“定义权”的拔河。
逆命阁的残党,试图重新定义“王建国”这个人,将他的属性从“存在”改为“不存在”。
我不能再被动防守了。
从背包里拿出那卷黑色的“忘川线”,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了线上。
黑线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猛地绷直,发出一声类似琴弦的嗡鸣。
一股阴冷肃杀的气息从线身上弥漫开来,与房间里“佛光水”残余的庄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正一邪,一阳一阴,却都指向了同一个目的:守护。
我没有用这条线去攻击墙上的图案,我知道,那只是一个“终端”,一个投影。
攻击它,就像攻击水中的倒影,毫无意义。
真正的“橡皮”,握在那只苍白的手里。
我要做的是,切断“橡皮”和“王建国”之间的联系。
我手腕一抖,黑色的忘川线如同一条灵蛇,瞬间飞出。
一端缠在我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精准地缠上了正在剧烈闪烁的王建国的脚踝。
“敕!”
我低喝一声,将自身全部的精神力,顺着忘川线,灌注了过去。
忘川线瞬间收紧,黑光大盛!
在我的感知视野里,无数条看不见的虚无丝线,正从四面八方连接在王建国的身上。
将他的“存在信息”源源不断地抽走,输送到一个未知的维度。
而墙上那块橡皮,就是这些丝线的总开关。
忘川线的作用,就是将这些丝线,全部斩断!
随着一阵仿佛金属摩擦玻璃的刺耳噪音在我脑中炸开。
我看到那些虚无的丝线,在接触到忘川线的瞬间,纷纷断裂消融。
墙上的橡皮图案剧烈地闪烁起来,上面的“逆命”二字,仿佛被泼了硫酸,开始扭曲模糊。
有效果!但对方的反击也随之而来。
那橡皮图案不再进行“涂抹”,而是开始“变形”。
它柔软的质地迅速硬化,变成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紧接着,这块“石头”的表面,浮现出了一张人脸。
一张我无比熟悉的,南良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三分醉意七分嘲弄的笑容。
“小子,长本事了啊。”“南良”开口了,声音和本人一模一样。
“敢管你南良爷爷的闲事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忘川线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是心魔攻击,他们读取了我的记忆,或者说,他们通过因果的联系,窥探到了我内心最深处的弱点!
“祁先生,这好像是你的朋友啊?”
王哲也认出了南良,他曾在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几次对南良模样的描述。
“他不是。”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墙上的“南良”嗤笑一声。
“你忘了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忘了是谁教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翅膀硬了,想欺师灭祖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我灌注到忘川线里的精神力,出现了一丝不稳。
那些被斩断的虚无丝线,又有了重新连接的迹象。
“祁砚,收手吧。”“南良”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疲惫。
“这条路,不好走,你看我,不就是下场吗?魂飞魄散,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你何必呢?”
“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这个姓王的,他的命数就是如此,你强行干预,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听我一句劝,放手吧,回家喝你的闷酒去。”
“这事,就当没看见。”
他的话,充满了诱惑力,那是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疲惫和软弱。
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里,我也曾这样问过自己,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我闭上眼睛,豆豆的笑脸,富贵的猫叫,南良那张总是骂骂咧咧却会在关键时刻挡在我身前的脸……
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
我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动摇。
“你说的对。”我看着墙上那张脸,嘴角竟然扯出一个冷笑。
“他确实是个老混蛋,嘴欠,脾气躁,还爱喝酒。”
“但他从来不会说‘放手’,他只会说——”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墙壁怒吼出声:
“给老子干死他娘的!”
这句粗口,我学得惟妙惟肖,连南良那种带着酒气的沙哑都模仿了出来。
吼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心中所有的犹豫、软弱和悲伤,仿佛都被这一声怒吼吼散了。
我的精神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忘川线上的黑光暴涨,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将那些试图重新连接的虚无丝线,彻底斩碎!
墙上的“南良”发出一声不属于他的凄厉惨叫。
他的脸瞬间扭曲融化,变回了那块白色的橡皮图案。
图案上的“逆命”二字,彻底碎裂,化作两道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整面墙壁,如同被重锤击中,蛛网般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
房间里那股“不存在感”彻底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椅子又变回了椅子,书桌也还是书桌。
床脚的王建国停止了闪烁,他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虽然依旧虚弱,但他的“存在”,已经被我从橡皮底下,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我收回忘川线,身体一阵脱力,险些站立不稳。
“祁……祁先生,结束了?”王哲扶住我,声音颤抖地问。
我看着那面布满裂纹的墙,摇了摇头。
“不。”
“这只是个开始。”
我走到那张全家福前,拿起相框,照片上,王建国的身影已经重新变得清晰。
但是,在他的影像旁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淡的,几乎无法觉察的指印。
那是一个小小的,属于我的大拇指指印。
我,也在这张照片上,留下了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