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门槛,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冷清了许多。
并非病魔仁慈地退却了,而是利奥·阿什顿的死,抽走了许多人心中的支柱。尽管西尔维娅和艾丹竭力维持着医馆的运转,但前来求诊的人明显减少了。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在空气中弥漫。有些人是因为纯粹的绝望,有些人则是在观望,不确定年轻的西尔维娅能否继承她父亲的衣钵。更有一些目光闪烁的访客,他们的关切流于表面,眼神却不时扫向紧闭的书房门扉——那是维勒勋爵或大主教的探子。
西尔维娅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像一件过大的、浸透了冷水的斗篷裹在身上,沉重而冰凉。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全副精力投入到病患和那本《银露手记》的研究上。白天,她和艾丹处理医馆事务,照料病情日益沉重的莉亚;夜晚,她则点起油灯,反复研读父亲留下的笔记,试图从那些晦涩的记载和警告中,找到一条可行的路径。
“净光草……”她指尖划过书页上那寥寥数语的描述,“生于至暗之地,汲取污秽而放净化之光。”没有图谱,没有具体的生长环境描述,只有这个名字和一句近乎传说的特性。这该如何寻找?
父亲提到“深喉”是“源点”,是“锁孔”。想要了解真相,甚至找到解决之道,似乎都无法绕过那个地方。但封锁令依旧森严,托林也再三警告矿坑深处愈发诡异,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杀。
她还需要更多信息,更具体的线索。这些,或许只有那些常年与矿坑打交道的人才知道。
一天傍晚,雨下得淅淅沥沥,医馆里没有病人。西尔维娅犹豫再三,穿上带兜帽的斗篷,对艾丹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你看好莉亚和医馆。”她没有说去哪里。
艾丹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担忧,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点。”
西尔维娅从医馆后门溜出,身影迅速没入湿漉漉的、被暮色和雨水笼罩的小巷。她避开主干道,凭借着儿时记忆和父亲偶尔提及的路径,在迷宫般的、弥漫着潮湿霉味和绝望气息的矿工区穿行。雨水敲打着木板屋顶和泥泞的地面,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她在一扇毫不起眼、被雨水浸得发黑的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开了一条缝,托林·石拳警惕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是她,托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将她让了进去。
屋里很简陋,只有几件粗糙的家具,一个炭盆提供着微弱的热量。托林的妻子——一个面色憔悴、眼神却温和的妇人,默默递过来一杯热水。
“西尔维娅小姐,您不该来这里。”托林的声音低沉,“外面不太平,勋爵的狗和教会的乌鸦都盯着呢。”
“我知道,托林。”西尔维娅摘下兜帽,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更需要真相。”她直视着托林的眼睛,“我父亲……他留下了一些东西。他相信,银热病的根源在‘深喉’矿脉,在矿坑深处某个……不该被惊扰的东西。”
托林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他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帘一角,确认外面没有异常。“利奥大人……他也这么跟我说过。”他叹了口气,“矿工们之间,其实一直有些老话,关于‘地底之灵’,关于挖掘太深会带来的厄运。只是……没人敢当真,尤其是在月银能换来面包的时候。”
“现在,厄运已经来了。”西尔维娅轻声说,“托林,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深喉’的事情,一切细节。还有,你是否听说过一种叫‘净光草’的植物?”
“‘深喉’……”托林的眼神变得悠远,带着恐惧,“那是矿坑里最邪门的地方。岩石的纹理不对,温度忽冷忽热,有时候镐头砸下去,感觉像是在敲打某种……活的东西。最近,那种低语声更清楚了,像是在脑子里直接响起……至于‘净光草’……”他摇了摇头,“没听过。矿坑里除了苔藓和些不见光的菌类,几乎不长别的东西。”
西尔维娅的心沉了沉,但她没有放弃:“最早在‘深喉’附近发病的人,除了常见的症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有没有人在那里发现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奇怪的石头?痕迹?”
托林努力回忆着,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特别的地方……巴里,就是第一个被利奥大人诊断出银斑的那个小伙子,他倒下前好像说过,在‘深喉’侧面的一个岩缝里,看到过一片……一片会自己发光的苔藓,不是月银那种反光,是它自己在发光,颜色有点……偏蓝绿色。”
发光的苔藓?蓝绿色?西尔维娅立刻记起,《银露手记》里提到“净光草”的特性是“放净化之光”,虽然描述不同,但“发光”这一点似乎能对上!父亲找不到记载,或许因为它并非草本植物,而是某种苔藓或菌类?
“那个岩缝具体在什么位置?”西尔维娅急切地问。
托林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姐,那里现在去不得!太危险了!而且,巴里说完那话没多久就……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去送死!”
“我不是要去送死,托林。”西尔维娅的声音坚定起来,“我是在寻找活下去的希望。为了我父亲,为了莉亚,也为了所有被封锁在这里等死的人。”她看着托林,眼神清澈而决绝,“我需要知道位置。我不会贸然行动,但我必须知道。”
托林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父亲当年的影子。那种为了追寻真相、不畏艰难的执拗。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用炭笔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画下了一个极其简略、只有熟悉矿坑内部结构的人才能看懂的示意图。
“大概在这个区域,”他指着图上一条扭曲的线条旁的一个点,“但岩壁可能已经变了,巴里说的那个缝,不一定还在。而且,小姐,您一定要答应我,没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要下去!”
西尔维娅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草纸,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我答应你,托林。谢谢你。”
离开托林家,雨还在下。夜色和雨幕为她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手中终于握住了一丝确切的、哪怕极其微弱的线索。
发光的苔藓……“深喉”矿脉……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条危险道路的起点。父亲倒下了,但她必须走下去。孤身一人,唯有怀中那本手记和心中燃烧的信念,作为前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