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油污的破布，沉重地覆盖着废墟。诺斯带着少年，穿行在扭曲的钢筋和坍塌的混凝土构成的迷宫中，最终抵达了一处相对完整的旧时代地铁通风塔。
塔身高达数十米，内部锈蚀的梯架盘旋而上，顶端是一个废弃的维护平台，视野开阔，足以俯瞰大片死寂的城市区域。
这里，成为了诺斯临时的“观测站”。
少年蜷缩在平台角落，用找到的破烂帆布裹住自己，试图抵御夜间的寒风。他怀里的贝拉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那只完好的塑料眼睛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不敢睡，一闭眼就是“腐嚎者”溶解血肉的画面和那个被诺斯随手拍飞的男人骨裂的声音。
诺斯则站在平台边缘，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
他似乎在“聆听”着什么，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自从吸收了那片“神骸”碎片，并与“掘墓人”的“圣骸”接触后，他身上的非人感愈发明显。
有时，少年会觉得他不是在观察这个世界，而是在……阅读它。
“信息流在扰动……”诺斯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可闻，却并非对凯说话，更像是在记录。
“代行者的异常状态引发了更高层级的检索请求。‘苍白之眼’正在启动。”
“苍……苍白之眼？”凯忍不住重复，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更高阶的观测与净化单位，并非实体，更接近一种……规则层面的扫描协议，”诺斯解释，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它将自上而下，重新校准此区域的‘异常’定义，并授权更高权限的清除指令。”
他抬起头，望向那被浓密辐射尘云遮蔽看不见的星空。
“基于我从碎片中获取的信息，以及‘掘墓人’数据库的补充，当前神明体系，很可能并非原生。
他们更像是……继承了某个更古老，更宏大体系的部分权限，并加以‘简化’和‘纯化’后的管理者。
他们恐惧‘混沌’，恐惧‘错误’，恐惧一切不被他们规则所容纳的‘变量’，因为那可能触及他们权力根基的裂痕。那些未被完全继承或理解，属于旧日‘编织者’的遗产。”
凯听不懂这些关于规则、权限和继承的复杂论述，但他明白了一点：“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如虫豸的神明，自己也可能只是……更强大存在的拙劣模仿者？”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但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连神明都可能是“继承者”，那他们这些凡人，又算什么？
就在这时，诺斯伸出了手。不是之前引导能量或解析碎片时那样，而是双手虚抬，仿佛在空气中勾勒着什么。
他的指尖，这一次没有幽光，而是流淌出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如同数据流般的苍白丝线。
这些丝线在他面前的虚空中交织、缠绕，逐渐构成一个复杂，不断变幻的立体模型。
模型的核心，是一个不断自转且光滑的多面体，正是“代行者”的形态。
围绕着它，无数代表规则，能量和信息的线条在流动、碰撞，以及修正。
“诺斯在模拟！”他在模拟“代行者”的逻辑核心，以及它受到“神骸”信息污染后的反应和后续可能采取的净化协议！
少年屏住呼吸，看着这超越理解的一幕。那些苍白的丝线仿佛具有生命，它们时而聚合。
时而分散，模拟着“代行者”内部可能发生的逻辑冲突和错误代码的传播。诺斯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
突然，模型中代表“错误代码”的几缕暗红色丝线猛地变得活跃，它们没有像预期中被纯白的规则线条吞噬或清除，反而如同病毒般，沿着规则的缝隙逆向侵蚀，试图污染模型的核心。
这是诺斯之前注入的那丝“混沌信息”在模拟环境下的演变，它比预想的更具侵略性。
几乎在同一时间，平台上方，那浓密的辐射尘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露出后方并非星空。
而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纯白色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的虚影。
它覆盖了几乎整个天空，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下方每一寸土地。那不是视觉上的光，而是一种规则的扫描，一种存在层面的审视！
“苍白之眼！”凯吓得魂飞魄散，感觉自己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连灵魂都要被冻结和解析！
诺斯面前的模拟模型剧烈地抖动起来，代表“代行者”的核心多面体上，瞬间布满了与现实中一样，闪烁不定的暗红色裂纹。
现实与模拟，产生了诡异的共鸣，“苍白之眼”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他们所在的通风塔。
锁定了他这个引发了“代行者”异常，并且此刻正在模拟其核心逻辑的“最大变量”
一股无法形容，仿佛整个世界规则都在排斥他的巨大压力轰然降临。
平台脚下的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凝固，少年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力量碾成齑粉。
诺斯猛地抬头，望向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眼睛”，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近乎……“兴奋”的波动？
他非但没有停止模拟，反而将更多的意念投入其中，模型中那几缕暗红色的“错误代码”如同被注入能量，变得更加狂躁，疯狂地冲击，腐蚀着纯白的规则线条。
“检测到高优先级‘异常’！定义：规则模拟者，混沌信息源！
清除协议：“最高级……
执行单位：‘代行者-净化型’，授权代码……” 一段冰冷和毫无波动的信息流，如同判决，直接涌入诺斯的意识，也间接被高度恐惧下的凯所感知。
天空中的“苍白之眼”光芒大盛，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分解万物的纯白光束，开始在其瞳孔中心汇聚，目标直指通风塔顶端的诺斯！
毁灭，即将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诺斯做出了一个让凯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猛地散去了面前那个剧烈冲突的模拟模型，所有苍白和暗红的丝线瞬间崩解、消失。
然后，他抬起那只曾经接触过“掘墓人”“圣骸”，那块蕴含底层因果律碎片的手，对着天空中即将降下的净化之光，虚虚一握。
他没有对抗，没有防御，而是……引导。
他将自己从“圣骸”中读取到的、关于“因果”的细微理解和权限，如同一个精巧的钥匙，插入了“苍白之眼”那庞大而精密的规则扫描协议中一个极其隐蔽的“逻辑循环”里。
这不是力量的碰撞，而是规则的……欺骗。
天空中，那道已经凝聚成型的、足以将整个通风塔乃至周边区域彻底抹除的纯白光束，猛地一颤。
它没有射向诺斯，而是如同程序运行出错般，突兀地调转了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射向了数公里外的一片区域。
那片区域，正是之前“代行者”因为逻辑紊乱而进行过无差别能量宣泄的地方。
“轰！”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耀眼的白光哪怕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见。
“苍白之眼”的虚影在空中凝固了一瞬，那纯白的瞳孔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代表“逻辑错误”的乱码流光。
随即，它仿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扫描光束变得散乱，巨大的虚影开始缓缓淡化，最终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重新合拢的辐射尘云之后。
致命的锁定感消失了，那令人窒息的世界排斥感也如潮水般退去。
平台上，只剩下呼啸的夜风，以及瘫软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凯。
诺斯缓缓放下手，站在那里，微微偏着头，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一刻的“操作”。
“记录：‘苍白之眼’规则协议存在可利用逻辑冗余。
底层因果律干涉，哪怕极其微弱，亦可导致其目标判定系统产生短暂紊乱……”
他转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微不足道的系统调试。
观测数据更新：“神明体系对‘混沌’与‘错误’的容忍度极低，其规则框架存在刚性缺陷。”
可利用性，确认
凯看着诺斯，大脑一片空白，“他刚刚目睹了什么？”诺斯，不仅仅是在观察和记录神明，他刚刚……欺骗了神明。
利用神明自己的规则，戏弄了那只仿佛能审判一切的“苍白之眼”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他想要什么？”
诺斯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被“误伤”的区域，眼中闪过一丝计算般的微光。
“错误清除指令已执行……接下来，‘它们’的注意力将被引向那片区域，我们的观测窗口，延长了……”
他的话语，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画上了一个冰冷而理性的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