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迷迷糊糊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外公外婆喊我起床,一开始喊“太阳晒被子咯——”,后来喊“太阳把被子烧穿咯——”,最后喊“太阳快烧到屁股咯——”。
小小的我被喊过几声,其实已经醒了。一想到那个火燎屁股的画面,顿时哈哈哈地笑起来,睡意也一扫而空。于是我不再赖床,快乐地换上衣服,准备去洗脸刷牙、吃香喷喷的早餐。
可当我满心欢喜地睁开眼睛,为什么没有外公,没有外婆,也没有他们给我做的早餐呢?
我再度闭上眼,往身边人的怀抱里拱了拱。他应该早就醒了,一直在侧着头看我,因为他轻声问:“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怎么一下皱起脸了?”
我唔了一声:“……不想起床。”
“那就多睡会。”
我依言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嫌弃窗外光线太刺眼,嘟嘟囔囔地发小脾气:“还是不想起……今天都不想起……”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吻:“那咱们就不起,让崇文教那帮人等着去。”
我想象了一下苦苦蹲守我大半天结果等了个寂寞的崇文教,不由得大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一个让人快乐又烦恼的早晨啊。
我抹掉眼泪,看向易哥:“起床吧?”
我们撑着床坐起来。我感觉腰部一阵酸痛,扶着腰嘶了一声。他连忙过来帮我按摩:“你以后要多锻炼,家里那些健身器材都可以用,不会用的话请个教练。”
“我哪里缺锻炼了?”我气鼓鼓地反问他。
“高中八百米难得跑进四分半,大学体测不过关,还有昨晚……”
我一拳捶在他胸口让他闭嘴。
我们换好衣服吃完早餐,易哥去做最后的准备,而我则盯着手机,看W有没有给我发地址。然而我等了一上午,直到吃完午饭,一个陌生的社交软件账号才来加我,验证消息写着崇文教教堂的地址。
如易哥他们所料,教堂的确位于山区,在一座山的山顶。只是距离比预估的要远一些,开车大概四个小时才能到。我们不敢耽搁,立即准备动身。易哥帮我穿上特制防弹衣,自己也全副武装。我们坐进车里,和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起出发。
戴哥和小鳄与我们坐一辆车。我转头看了看戴哥的手:“戴哥……你可以吗?”
“你想试试我行不行吗?我不介意在车上试。”戴哥说话依旧没个正经,眼神却久久落在我身上。
我又问小鳄:“你不是把我当成你师父的替身吗,怎么也过来保护我了?”
“这个啊。”小鳄笑眯眯的回答:“因为我想为师婶而死。”
看我疑惑的表情,他补充道:“师父是为了保护我死的。我想知道她死前想的是什么。”
我回过头,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数小时车程一晃而过,我们已经接近崇文教教堂所在的群山。我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太阳下落处晴朗开阔,而上方飘着淡淡的云层,一会肯定有很美的晚霞和落日。
我正想象着那个美丽的画面,却被乍起的枪鸣猛然惊醒。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混乱,我只记得周围硝烟弥漫,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还有易哥失去了惯常冷静的喊声:“……Candice?Candice?听得到吗?可恶……师父,你们坚持住!……”
再后来易哥喊出的名字越来越少,周围也变得越来越安静。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一辆车,撑着破损的车身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开。直到离教堂仅剩几十米的地方,坡度骤然变陡,树林遮挡前路,我们不得不下车徒步往上爬。
戴哥在前面开路,易哥护着我在中间,小鳄断后。树林里依旧很安静,我无比希望崇文教的人已经被解决掉了,我们就这样顺利到达教堂……
然而我忽然被人重重一推,同时身后传来数声枪响。我没有受一点伤,但子弹悉数打在了推开我的小鳄的背上。
易哥一手揽着我躲到树后,一手举枪还击,干掉了那个漏网之鱼。但小鳄已经趴在地上动不了了。我在他身边蹲下。他的脸侧向我,我清楚地看见他流下了眼泪。
“好不值得啊……”他说。“原来……师父从没有爱过我。”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忍痛继续向上爬,来到树林边缘,藏在灌木后观察前方。教堂已经近在咫尺,但门口守着五个持枪的人,还不清楚教堂内是否也有敌人。如果硬闯的话,我们胜算不高。
“我去吧。”戴哥低声对易哥说。“我身上带了炸弹,等会我冲过去炸死他们,你在后面补枪,运气好能解决掉那五个人。”
我听得一阵心惊:“但是戴哥……你会没命的。”
戴哥看向我,似乎想要放声大笑。但不能惊动敌人,于是他的笑声压在喉咙里:“下辈子再来上你。”
说罢他就冲了出去,单手持枪射击。那五个人躲闪之际也对他开枪,子弹如雨般倾泄在他身上。而他居然硬撑着多跑了好几步,直到坚持不住跪倒在地,才引爆了炸弹。爆炸声震得我耳朵阵阵嗡鸣,灰尘和烟雾在教堂门口弥漫。易哥对着敌人先前位置一顿扫射。等到烟尘散尽,地上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
易哥揽住几乎动弹不得的我向前走,轻声让我不要低头看。我们终于来到了教堂大门前。易哥伸手缓缓推开门,几发子弹立即射了过来。好在他迅速掩住门,子弹全打在了雕花门板上。
还有敌人!
易哥对我耳语:“等下进去,我掩护你到右边第一根承重柱,你在后面躲好,我去解决掉他们。”
我点头示意我明白了。易哥让我弯腰跟着他,他也伏下身子,一手肘顶开大门,边射击边往里面冲。我顺利地躲到了柱子后面。易哥踹翻了把长椅给我当掩体,自己则奋不顾身地和敌人火拼。
枪声在空旷的教堂里不断回荡,好像直接打在我耳膜上那么响。我侧上方的窗户玻璃砰地碎裂,碎片哗啦啦掉落一地。我捂着耳朵,心脏跳得几乎要击破胸膛。只能在这个小小的教堂角落里祈祷,祈祷这场战斗快点结束,祈祷易哥一切平安。
终于,枪声停息了。我小心翼翼探头往外看。易哥靠在对面一根柱子上,微笑着对我点点头,然后无声地滑了下去,只在洁白柱面上留下一抹血痕。
我急忙朝他跑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他浑身是伤,防弹衣变得破破烂烂,鲜血不断从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涌出。
我手忙脚乱去捂他的伤口。该死的,这里止不住,这里怎么也止不住!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发疯一样想为他止血……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
我茫然地看向他。他嘴角带着笑意,断断续续地对我说:
“我的房子……车……还有钱,都给你了。以后不用……再住你那破出租屋了。”
“你闭嘴!不许这么说!”仅存的理智提醒我向外求援,我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带着哭腔给Young发语音:“Young,快点找医生来!”
“小忑……”易哥在喊我,只是声音小到实在不能称之为喊。
我握住他的手,拼命劝他:“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但他只是微笑:“认识你……我很开心。”
我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他身边。而他怎么这么狠心,光是看着我哭,都不起来为我擦擦眼泪。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一个能够成真的本子,慌忙抓出本子和笔,翻到情节最后一页,拿笔抵住纸张、用尽全身力气诉说:
“易哥不会死,他为我坚持了下去,坚持到救援来的那一刻。医生给他治好了伤口,我们一起牵着手回家……”
我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拢住了。他眼中满满当当都是我的身影,笑容幸福又安然:“这样的结局……我没有遗憾。”
我写在本子上的词句顷刻间消散在空中,空白纸页上落下几个黑沉沉的字: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