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打开电脑,调出那份《城市异常点观测记录》文档。
在“城南公园,儿童滑梯”那一条记录后面,我删掉了原本“暂缓处理,优先级:低”的批注,重新敲下了一行字:
“异常点已于今晚暂时净化。”
“净化方式:活人阳气及正面情绪引导;净化效果:显著。副作用:消耗少量精神。”
“后续:需持续观察,该‘疤痕’有自我恢复倾向;处理优先级提升至:中。”
写完,我又在文档末尾加了一条新的备注:
“备注:灵体单位并非皆为威胁。”
“部分无害单位可作为净化‘疤痕’的临时性‘正面情绪催化剂’。”
“该方法的有效性及可复制性,待进一步验证。”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感觉自己像一个在研究新型病毒的冷血科学家。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敲下“正面情绪催化剂”这几个字时,豆豆那张笑成月牙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关上电脑,走进浴室,用冷水冲了把脸。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死水般的平静。
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片沉寂的湖面下,慢慢苏醒。
我脱掉外套,准备上床睡觉。
这几个小时的高度集中和情绪的微小波动,让我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就在我即将躺下的时候,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是我的私人号码。
这个号码,除了几个极亲近的朋友,就只有以前的委托人知道。
在我决定开始“巡城”之后,这个号码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喂,您好,请问……是祁砚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但仔细分辨,能听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虑。
“我是,你是哪位?”
“我姓王,我叫王哲!”
“是一个……一个朋友介绍我找您的,他说,您能处理一些比较特别的麻烦。”对方的措辞很谨慎。
“什么麻烦?”我坐到床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电话那头的王哲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是我父亲,他最近一直在做噩梦,精神状态非常差。”
“噩梦?”我心里泛起一丝波澜,这个词,曾是我生活的全部。
“是的!”王哲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怕被谁听到。
“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年纪大了,睡眠不好。”
“带他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脑CT、心电图,全都正常,医生给开了安神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他梦到什么了?”我直接切入重点。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王哲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困惑。
“我爸说,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很熟悉的房间里,像是我们家的老房子。”
“房间里有我们一家人的合影,然后,他就看着照片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被怪物追杀,不是坠入深渊,而是“消失”。
“具体是怎么消失的?”我追问。
“他说,就像……就像被人用橡皮擦掉一样。”
“先是轮廓变得模糊,然后颜色变淡,最后彻底从照片上不见了。”
“而且,每晚他都会梦到这个,每一次,照片上的他都比前一晚更透明一点。”
“他说他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正在被‘抹掉’。”
“抹掉……”我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和普通的噩梦完全不同,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针对“存在”本身的攻击。
“还有更邪门的事。”王哲继续说,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
“昨天,我妈在整理旧相册,就是我爸梦里出现的那本。”
“她翻到我们以前的全家福,突然‘咦’了一声,说照片好像有点褪色了。”
“我拿过来看,别的都好好的,就只有我爸的样子,好像……好像真的比记忆里模糊了一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梦境开始侵蚀现实了。
这不是简单的怨灵缠身,也不是普通的梦魇。
这种手法,这种直接作用于“因果”和“存在”本身的力量,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逆命阁。
虽然逆命阁的总部已经被摧毁,阁主也已经伏法。
但那个庞大的组织,就像一棵被砍倒的巨树,谁也无法保证,它的根系没有在别的地方,重新发出新芽。
“王先生,你父亲除了做噩梦,现实生活中还有没有遇到其他奇怪的事情?”
“比如运气突然变差,或者经常遗失东西?”我问。
“您怎么知道?!”王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
“我爸以前身体特别好,最近老是平地摔跤。”
“上周下楼梯,还崴了脚,现在还打着石膏。”
“还有,他戴了几十年的那块手表,前天突然就不见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窃运!
这是逆命阁最基础,也是最常见的手段。
先窃取一个人的气运,让其变得虚弱不幸。
当目标的“存在感”被削弱到一定程度后,再通过梦境,从根本上将其彻底“抹除”。
我握着手机,感觉它像一块冰。
我以为我的战争已经转向了更宏观的层面,去修补这个世界被撕裂的伤口。
但我忘了,战争的余烬里,随时可能窜出新的火苗,而且这一次,它直接烧到了我的门前。
“我爸现在很害怕,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睡觉。”
“他说,他感觉今晚再睡着,可能就真的‘没’了。”王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祁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朋友说,您是唯一的希望。”
“求求您,救救我爸!”
我沉默了,这不是以前那种可以讨价还价的委托,不是一场关于“报酬”的交易。
这是一个战帖。
是逆命阁的残党,或者某个继承了他们理念的东西。
在向我,向所有试图维持秩序的人,发出的新一轮挑战。
他们没有直接来找我,而是选择了一个普通人作为目标。
这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嘲讽。
他们似乎在告诉我:你看,就算你毁了我们的总部又怎样?
我们就像病毒,无处不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就有我们生长的土壤。
口袋里的铜钱,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冰凉。
掌心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被这通电话带来的寒气,彻底浇灭了。
“把你家的地址发给我。”我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您……您愿意来?”王哲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惊喜。
“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我站起身,没有丝毫睡意。
窗外,夜色正浓,仿佛一块巨大而沉重的幕布,将整个城市笼罩。
我走到工具箱前,打开它。
朱砂,黄符,墨斗线,桃木剑……这些刚刚被我整理好的“手术器械”,现在又要变回“武器”了。
我的战争,远没有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开始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