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分光
第二十三回EyesOnMe(一)
深圳缠阴山上满是枫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金红一片,灼灼耀目。光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落到绿草间,三色相衬,变成了温柔的华彩,它们随着轻风,一片一片在阴影下闪动,连绵不断,一直去到林子中央那条光河之中。
光河并非真是一条河,而是一条长长的石阶,他上面除了有阳光,还有枫叶,枫叶不但在石阶上,还在空中,空中的叶子虽然不如树上的多,但空中的叶子却能去到远方,只要风够大,叶子就会飞得很高,飘向很远。
道旁的枫树林,一直挨着石阶去到上方尽头,那里是双云高中的大门,几片枫叶依着风光,经过了校门上的白色石瓦,往西边的科学大楼飘去,途中又遇到了一阵轻风,于是叶子猛然翻了几下,在空中加快了速度,但它终究未能去到远处那栋科学大楼,就慢慢落在了地上。
树叶也并不太想飘得那么远,它甚至也并没有“想”的这种本事,否则它此时定然会不太高兴,因为树叶刚被一只球鞋重重的踩了一脚,转眼间,这只球鞋已将道上的树叶踩了个遍,并一路奔向科学大楼。
球鞋的主人是一位扎着两条长辫的女高中生,她肌肤白似雪,目光莹如波,仪容不凡,秀丽绝伦,身上穿着双云高中蓝白相间的一套校服,深圳的校服,款式大概都差不多,但双云高中的校服却又有些不同,它的颜色与衣裤图案,都有一些小小改动,为的是配合双云高中的古风建筑与山色环境。
这里占地大,面积广,原先是一所民国时期的学校,后经扩张改建,才变成了如今的双云高中,所以其中不但保留了许多民国时期的原有建筑,还与缠阴山的湖光山色融在了一起,身在其中,免不了让人觉得有些古香古色。
少女脚下奔跑,头顶两条马尾,顺着去势在空中波动起伏,这时她已穿过竹林旁的红砖桥下,正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花径向西而去,一路来到科学楼前的花园广场才慢慢缓下了脚步。这里被柳林绿草围在中间,四处花色艳艳,馨香郁郁,刻下正是无休后的上课时间,此时在科学楼的班级也不多,所以这座花园自是幽静得很。但不知为何,却有两个学生站在南面的柳树下说话,他们一男一女,似乎正在议论着什么。
扎着双马尾的少女脚下一步一步的走着,有意无意的朝男女看了两眼,接着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科学楼的大门。
花园里的女生带着一副圆框眼镜,头发不长不短,刚刚过肩,额前刘海微微偏分,平平整整贴在眉前,其容貌秀美,气质古朴清雅,眉宇间带着一丝冷傲,这时她忽然急退了两步,拉开了与对面男生的距离。
这名男生相貌也十分俊雅,剑眉星目,斯文秀气,脸上带着副方框眼镜,一言一笑神采奕然,不过他的头发却生得有些长,看上去,比对面女生还长了两寸,若非他身高肩宽,倒会叫人误会是名女子。
少年这时脚下朝前迈了两步,女孩马上也跟着退了两步,口中说道:“你要干嘛?”
少年双眼含情,脉脉望着对面女孩,笑道:“能抱一下吗?”
女孩眉头微微一皱,慢慢摇了摇头。
少年轻轻一叹,神情微微有些沮丧,随即展颜笑道:“我要抱的不是妳,是她……能抱一下她吗?”
女孩迟疑片刻,忽然伸出了手,道:“你赢了我,就让你抱。”少年立时会意,便也伸出了手。
女孩目光中,露出了些许笑意,道:“你要出什么?”
少年略一寻思,笑道:“剪刀。”
“好!”话一说完,两人便伸出了手,只见女孩右手握拳,少男则张开了手掌。
女孩淡淡一笑,道:“你竟然骗我。”
少年道,双目凝视对方,笑道:“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想赢。”说着顿了一顿,道:“可以抱了么?”
女孩轻轻一叹,终于点了点头。
少年慢慢走了过去,张开双臂,将女孩轻轻搂在怀里,只觉鼻中传来一股熟悉的馨香,心神一荡,脑海中的记忆画面,便如电影快放般一一闪过。
这时,女孩的脸色也慢慢变得温柔了一些,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剪头发?留这么长,已不像原来的你了。”
少年道:“妳什么都没给我,只留下了头发,我又怎舍得剪。”
女孩道:“你又在瞎说什么,我的头发又怎会长在你的头上。”
少年道:“最后这几寸,便是当初与妳一起时,所生出来的头发,上面是我们的记忆与时光,还有妳留下的气息。”说道这里,少年眼中已慢慢有了泪光,笑道:“妳的手经常摸它,妳的头也曾靠在上面……”少年已慢慢说不出话,眼中流下泪来,神情显得十分忧伤。
这时女孩忽然伸手将少年推了开去,脸色已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冷冷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我们早就没有相干了,已经完结了。”
少年伸手抹去眼中泪水,点了点头,道:“妳真要转校?要去哪里?”
女孩道:“与你无关,总之是离开深圳,我这回只是过来与你道别。”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脸上满是决绝,续道:“我们应该以后也不会见面的了,希望你平静且安好。”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少年目送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花草之间,眼神中空洞洞的,仿佛灵魂已追随而去,如此过了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赵同学,不爱了就不爱了,又何必如此冷漠决绝,我又几时这么对待过妳了?”苦苦一笑,道:“不料竟会变得这么快,看来人心也是由不得自己做主,那就像天上的风云,海上的波浪,说变就变了。”他慢慢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声音不大,却十分悲戚,那就像心中忽然失去了一切,全身上下只剩下眼泪,现在他好像连眼泪也不想要了。
扎着两条马尾的少女,这时正在科学楼上的窗口处,瞧着花园里的少年,见他哭了半天,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楼内走去。
少年也不坐电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楼上走去,十几分钟后,终于来到了天台,不料这里早就站了个人。少年奇道:“夏风央!妳在这里干什么?”他对面这个人,自然就是刚刚那个头扎双马尾的少女。
夏风央道:“我来看你跳楼啊。”
少年微微一怔,心中更奇,问道:“妳怎么知道我要跳楼?”
夏风央道:“从你中午说话的神色语气来看,就一清二楚了。你又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
少年冷哼一声,道:“妳难道要阻止我?”
夏风央笑道:“非死不可吗?”
少年斩钉截铁的道:“没错!”他刚刚说完,天空忽然响起了雷鸣,一阵强风迎面刮来,少年只觉身子微微一晃,顺着风势,往来路退了几步。
夏风央摇头道:“你看你看,天上打雷了,——啧啧啧,料来,连老天都觉得你错了,将你往回推。还不快回去上课!”
少年冷哼一声,道:“妳觉得我会被天意动摇么?!上课是活人才做的事情,我马上就是个死人了,自然不会去上什么课!”说着便朝前方栏杆走去。
夏风央继续劝道:“自杀便是逃避,那是弱者的行为,你莫非是个弱者?”
少年也不看她,边走边道:“弱者就弱者吧,又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不能当个弱者呢,人莫非都要当强者?那说明心中无法承受弱的感受,这恰恰证明大家实在都太弱。”说着少年也伸手翻过了栏杆。
夏风央也忽然走了过去,嘴上一边劝道:“你曾说过,‘凡事都是一时之欢,你永远无法得到一时!’你这种想死的念头,也只是一时,人心由许许多多个一时组成,你和她的感情岂非也是如此,相处两年之久,你可得到了两年?一时你是这样,一时她是那样,你只得到了虚假的记忆,那是幻觉,就跟做梦一样,真实是永远得不到的!”
“不错,我恰恰是明白了这一点!”少年忽然回头看着夏风央道,“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监狱,周围的一切都是为了囚禁大家,用开心与快乐去囚禁人们的心,只要有开心和快乐,就一定有痛苦和悲伤,它们本就是相互依存。周围的一切创造都是假的,都在让大家生出幻想与希望,由此对眼前的存在感充满执着、觉得真切!”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天风呼呼吹过,牵动他满头长发,少年双目凝视着楼下树林,接着道:“一出生就在监狱的人,并不会发觉自己身在监狱,无论给他喝什么吃什么,他都会感到知足,若是再给他一些痛苦,便也会因此生出快乐,由此去让他在狱中‘奋斗’一生,最终都无法觉察何为苦,何为乐!”他冷笑道:“这罪魁祸首就是这具身体,它便是天地宇宙,它也是一件囚服,约束着灵魂,只有消灭了它,我才得以自由!”
夏风央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哦,你当真为此才想去死?并非放不下那段恋情?”
少年摇了摇头,道:“能生出痛苦的都是欲 望,它们会生会灭,反复无常,心心相续,永永无穷。爱虽然也是欲 望,却又高了许多,那是如一不变的,是万水千山,是坛城沙画,是人心的意志与德行飞越到高处,才会出现的情感。就像艺术,源自生活却高于生活,妳能在电影里看见,在游戏里看见,在书里看见,在画里看见。爱情源于欲望却高于欲 望,古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真是爱,又怎会这么痛苦,即使不能时时相伴,也会觉得心中安乐。”他脸现苦笑,道:“求不得便是苦,心有求既是欲,我自不会因为欲 望而跑去找死,我只是在欲 望中看得更加明白了一些。”
夏风央点了点头,淡然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死得也不冤。”
少年闻言一愣,道:“哈?妳说什么?”
夏风央吐了吐舌头,道:“我说‘哈’!你还不快跳!”
少年白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就准备下跃,岂知看着下方树林,心中恐惧油然而生,双脚渐渐开始颤抖起来,心中暗道:“不错不错,有些道理懂是懂了,想要办到却又是另一回事。”转念又想:“这世间嘴上念着经,口中吞着肉的人着实不少,我又岂能如他们一般!”这时全身骤然生出一股力量,把心一横,双脚一踩,腾空纵跃而起,他的衣发在山风中波动,整个身子已直直朝下方坠去。
夏风央见状冷笑一声,也不迟疑,踩着栏杆凌空窜起,身形如剑一般朝少年落下处飞了过去。
正在科学楼上课的高二B班的同学们,正好一排排面对着窗户,凝听前方老师讲课,这时却见两个人影,一先一后由窗外坠下,都是口中惊呼。老师也是心中已经,肩膀一抖,手上整杯酒精洒了一半,心中有气,大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同学们陆续道:“老师,有人跳楼!”有人抢着道:“不对不对,可能是超人!”说着,大家已朝窗边跑了过去,大家人头叠着人头,往窗口挤去,却也看不到什么动静,就连惨叫的声音也没有听见。
“你们看,我都说是超人,这回你们信了吧!”
“去你的,这世上哪有什么超人,你敢在科学课说这种鬼话,小心林老师把你赶出去!”
林老师正要开声说话,岂知下课的钟声忽然响了起来,同学们见窗外无事发生,便各自回到座位收拾书本准备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