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司那甚少启用的主校场，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丙、丁两字号不当值的狱卒、杂役，乃至部分低阶缉妖卫，都被紧急召集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肃杀与压抑，高台之上，除了面色紧绷的几位司狱，还多了一名身着玄色锦袍、面容清癯、眼神平淡却自带一股威势的中年男子。
他并未散发多么强大的灵力波动，但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块磁石，将所有无形的压力都吸附于其身。台下众人，无论修为高低，皆不由自主地屏息垂首，不敢直视。
“这位是总司巡查使，李青玄李大人。”一位司狱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日召集尔等，是为近日洛安城周边频发之污秽邪祟事件。李大人垂询，尔等需据实以告，不得有丝毫隐瞒！”
李青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如同冷风过境，无人敢与之对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近日司内司外，可有异常？无论巨细，凡觉不对者，皆可道来。”
台下鸦雀无声。大多数底层人员终日忙于琐务，或浑噩度日，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更怕言多必失，引火烧身。
李青玄并不意外，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他随意点了几个人上前问话，多是询问日常所见，妖物状态，同僚有无异常等。被点到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回答也多是“一切如常”、“未曾留意”之类。
方寒站在人群中靠后的位置，微微低着头，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与周围那些紧张不安的同僚并无二致。他心中念头飞转，这位李大人亲自下来巡查，说明总司对近期的事件已经有所警觉，其关注点似乎并不仅限于镇妖司内部。
就在这时，李青玄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丙字号狱卒的队伍，停留了一瞬。
“你，”他指向方寒所在的方向，“上前回话。”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同情、好奇，或是幸灾乐祸。方寒心中凛然，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快步走出队列，来到高台前，躬身行礼：“丙字号狱卒方寒，见过李大人。”
李青玄打量着他，语气平淡：“方寒？听闻前几日黑山村清理‘尸蕈蛊’，你也在列？”
“回大人，是。”方寒低着头，语气恭敬，“小人奉命随行。”
“据报，你曾独自应对一具变异活尸，并以其手法将其制服？”李青玄的问题看似随意，却直指关键。
台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黑山村的具体细节，并未广泛流传，此刻被李青玄当众点出，顿时引来了更多关注。
方寒心中微紧，知道此事无法隐瞒，早已备好说辞。他依旧低着头，回道：“禀大人，小人资质鲁钝，修行无成，只是早年家中长辈曾传下一式粗浅的驱邪手法，名为‘破邪指’，需耗损自身气血，威力有限。那日情急之下侥幸使出，惊扰了大人，实在惶恐。”
“破邪指？”李青玄不置可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相关信息，但显然并未找到什么高深传承的记载。“演示于我看。”
方寒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关键。他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刻意放缓了运功速度，并将《万相玄典》的力量压制到最低，只调动了微乎其微的一丝混杂着自身气血和那缕转化后本源的微弱能量，汇聚于指尖。
顿时，他的指尖泛起一丝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灰色微光，气息微弱，且显得颇为杂乱不稳定，与他所说“耗损气血”、“粗浅手法”的描述完全吻合。他甚至刻意让脸色随之苍白了一分，仿佛承受着不小的负担。
李青玄看着那缕微弱且不纯的指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失望。他摆了摆手：“可以了。”
方寒立刻散去指力，微微喘息了一下，垂手肃立。
“虽是粗浅法门，临危不惧，也算难得。”李青玄淡淡评价了一句，便不再看他，转而询问起其他人关于近期物资消耗、附近区域传闻等更宏观的问题。
方寒退回队列，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刚才的演示，他刻意控制了威力与气息，既展现了价值（会驱邪手法），又表明了局限（粗浅、耗大），将自己定位在一个“有点小运气和祖传手艺的普通狱卒”的位置上，既不至于被过分轻视，也不会引起过度的怀疑和关注。
李青玄的问询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并未再获得什么突破性的信息。最终，他宣布了几条命令：加强各狱区巡查，尤其是夜间；所有外出任务需提高警戒，及时上报任何可疑迹象；司内将增派一批驱邪符箓和丹药下发。
集会解散，众人如蒙大赦，三三两两地散去，低声议论着这位突然到来的大人物和其背后的意味。
方寒随着人流往回走，心中却并不轻松。李青玄的出现，意味着污染事件已经引起了总司层面的注意，这是压力，也可能……是机会？只是这潭水，显然比他想象的更深。
回到丙字号狱区，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了一些，巡逻的队伍增加了，空气中消毒药水的味道也浓烈了不少。
在通往值房的甬道里，他遇到了正带着两个杂役更换牢房外围“祛秽符”的王管事。王管事看到他，停下脚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方寒啊，刚才李大人问话，没为难你吧？”
“没有，李大人只是例行问询。”方寒回道。
王管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唉，这阵子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咱们丙字号不太平，接着是黑山村，现在连总司巡查使都来了……只希望别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他指了指杂役手中那些新换上的、符文明显更复杂、灵光也更充沛一些的祛秽符，“看看，这都是司狱房刚批下来的好东西，据说效果比之前的强上不少。希望能顶用吧。”
方寒看着那些符箓，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王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小子有点手艺，是好事，但也别瞎逞能。这世道，平平安安才是福。赶紧回去歇着吧，晚上还要轮值呢。”
说完，他带着杂役继续忙碌去了。
方寒站在原地，看着王管事略显肥胖的背影消失在甬道拐角，又看了看墙壁上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淡淡净化波动的祛秽符。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符箓边缘冰凉的纸张，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万相玄典》转化出的力量性质迥异却目标相近的纯净气息。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走向自己那间依旧潮湿阴暗的值房。
值房门口，一个负责打扫这片区域的少年杂役正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面，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看到方寒回来，他连忙站直了些。
方寒推开门，走了进去。那少年杂役看着他关上的房门，挠了挠头，继续哼起了那荒腔走板的调子，扫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没什么意义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