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恒山之变)章一:少年寄篱十五载
书名:天下惟峰 作者:杨牧之 本章字数:5504字 发布时间:2025-10-17

“祥符中,禁火。时丁晋公主营复宫室,患取土远,公乃令凿通衢取土,不日皆成巨堑,乃决汴水入堑中,引诸道竹木筏排及船运余料,尽自堑中至宫门。事皆。却以斥弃瓦砾灰壤实于堑中,复为街衢。一举而三役济,计省费以亿万计。”(引自《梦溪笔谈》) 

历朝历代总不乏宫闱传闻琐事,诸如前文所引禁宫失火一事便名噪一时。坊间传言,此次失火因致一名尚在襁褓中的皇子丧生,故宋真宗大为恼火,钦令彻查原因,朝野上下忙的一团糟,却数月未有结果。后有内臣谏言,此事许与宫廷及权贵派系争宠相关,可召在野白身中能异之士授予权谕,或可究其根底。此事掀起轩然大波,之后,七名异士被征召觐见,真宗皇帝钦赐紫金令牌,自由出入宫闱。数月后,一名宠妃因查出有些牵连,被削为平民、逐出后宫,其族亲亦除去官职,永不录用。 

其实,宋真宗在位期间,禁宫失火此番非是首次。真宗即位不久时,后宫便失过一次火,致后苑七亭尽毁,只是未曾殃及主殿,尚不算严重,算起来,那是咸平二年,也便是前文引述失火的十年前。只是那时,真宗皇帝方亲政两年,无力追究,且有宠妃刘氏相劝:“勿以后宫琐事而误天下之大事”,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北宋非是太平朝代,后人多言朝廷治理无方、玩弄权术,天下土地流离、课税冗繁,是以外强中干,夷族入侵不休。好在民物丰盛,南方农商富庶发展,初期数十年不见颓色,虽有虎狼环伺,亦边关尚固。 

而提及边关,便必言雁门与恒山。雁门关驻扼北方,恒山绵延二百余里,西含要塞,东接太行,隔离中原和北夷。曾有诗赞曰: 

“天地有五岳,恒岳居其北。岩峦叠万里,诡怪浩难测。” 

 又有诗曰:

“大茂维岳古帝孙,太朴未散真巧存。乾坤自有灵境在,奠位岂合他山尊。”

诗虽如此,然五岳之名最初却无有恒山。恒山尊位千年起伏,虽能上溯汉武,但直至清时,才终列五岳。而恒山历史,却更久远:相传四千多年前,虞舜帝亲临恒山巡狩,此后名声大噪。历朝历代多有名人修士驻足,或开山立派,或兴建寺宇。翠屏峰上,北魏始建悬空寺,千古有名,全寺分列三组宫殿,供奉道.释.儒三学鼻祖,如此实属罕见。寺中殿宇台阁四十余间,造像七十八尊,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历来文人雅士多游学于此。而天峰岭尚有许多庙宇,如真武庙、纯阳宫、十王殿、会仙府等,世人却知之偏少,更勿提北宋时的一个江湖门派:恒山派。

今时所要说与诸位客官的传奇之人,便始于此处山门。

话说,这一日,晨曦方展,山岚萦绕,远望密林中,恒山派山门隐约矗立、古朴雄伟,内里高台楼阁虚掩,更显庄严神秘。山门前道路曲折,于林中忽隐忽现,一短装仆人匆匆上得恒山,至山门前作揖,对童子说了些甚,童子应诺,将来人引入门中,穿门过院,入正堂歇息。安置妥当,童子径出正堂,请了二位仪貌威严的长者入内。短装仆人见了,立忙起身,至蓝紫锦服长者前稽首说道:“小人拜见恒山掌门张先生,拜见恒山前辈贺先生。”说罢又向灰衣长者行礼。

二位长者正位坐下,仆人前道:“张先生,小人自杭州府辞园来,有主人书信一封,敬呈先生。”说罢,仆人将书信恭敬呈上。

蓝衣长者接过,阅道:“欧阳先生可好?”

仆人应答:“烦劳挂念!主人一切安好,只是近年少入江湖走动,多在辞园抚琴读书,静养身心。”

蓝衣长者此时阅罢,将信放置一旁,问道:“欧阳先生此行有何人相随?”

仆人答道:“无有他人,惟主人与少主。”

蓝衣长者应了声,敷衍道:“远途劳顿,可由童子引你歇息。”

仆人知趣,忙道;“多谢张先生,小人却要回返复命,更不敢叨扰先生清修。”

蓝衣长者道:“如此也罢。童子,往账房支些盘缠,好生相送!”

仆人相谢,由童子引领下山去了。

见来人走远,蓝衣长者复转身沉思,灰衣长者上前问道:“师兄,这欧阳平朔……怕无事不登三宝殿。”

“自然如此。”蓝衣长者原本思虑,此时却又不知想到了甚,一时隐约欢喜,说道:“师弟,请大师兄来。”

灰衣长者应下,径出门去了。

且说恒山派掌门一辈共师兄弟五人。首者柳砚峰、掌门张九钧、三师弟贺江、四师弟孟谦和五师弟华孤云。方才蓝衣长者乃是掌门张九钧,而灰衣长者便是贺江。按说历来尊崇长幼有序,可柳砚峰少时放荡不羁、惹是生非,甚不讨前掌门云剑先生喜欢,于是二十多年前下山行走,一去数年,无有音讯。而后回山时,却带回个孩子,不知父母为谁,只说在契丹大军屠村处所拾,留在身边权作养子。

民间有“带子”之说,便是若家中无后,可收养一童,可为家中带来子嗣。柳砚峰收养弃婴三年,果真妇人诞下一子,取名柳平。而令人诟病之事,却是柳砚峰从不认那弃婴为子,更不许弃婴称他“义父”,使人颇感人性薄凉。柳砚峰却全然不顾,终日只顾消遣心情,不问门派事、江湖事,任云剑先生传位于张九钧,转眼十四载,江湖也渐渐淡忘柳砚峰其人。

比起柳砚峰,华孤云却是江湖赫赫有名,更是山门首屈一指的祸端。大中祥符三年,江湖各剑派效仿御赐紫金七尊之事,到处设擂比剑,争夺名剑之名。华孤云瞒师下山,挑战各方剑派,终得江湖排名第三,却积下仇家无数。如此还不作罢,华孤云还犯恒山大忌,盗学掌门方可修习的《楚天碧云剑法》,更将剑谱遗失,气死了“云剑先生”。终了,华孤云虽免于逐出师门,却被罚在后山石洞中面壁十年。

剑籍遗失,云剑先生又去得匆忙,致镇山剑法《楚天碧云剑》未能传与张九钧,此事于以剑法闻名的恒山派来说,却是十分尴尬,常令江湖取笑。

且说贺江已请来柳砚峰,张九钧见了,忙起身相迎,引师兄落座。只看柳砚峰这人: 

年逾不惑,饱多沧桑。身形约有七尺,上下宽松白灰长衫;面颊方形有廓,勾勒浓眉狭长凤眼。只是腮边隐约胡须不净,发髻随意束扎,任怎般瞧,皆透着一股慵懒。

柳砚峰斜坐一旁,张九钧将信件呈上,说道:“师兄,这是欧阳平朔送来的拜帖,说半月之后携子拜山。”

柳砚峰读罢放置一旁,不肯言语,张九钧见状,继续道:“倘是寻常拜山也罢,好生招待便可。只是信中偏要说探友论道,言语含蓄,也不知要论个甚来。”

张九钧坐在柳砚峰一旁,约两三呼吸,终又道:“信中却还说,其子欧阳玉仰慕盈春……此行也有撮合之意。”

见柳砚峰不肯搭话,张九钧眼角精光一闪,说道:“欧阳平朔虽未开宗立派,却也是四大名剑之一,提起‘流风飞雪剑’,江湖皆要给三分面子,欧阳玉又是年少人才,如何就盯上了盈春?”

说着,张九钧凑了凑身,道:“师兄,师弟以为,这些都是唬人的由头儿。他欧阳平朔奸猾似鬼,许久不在江湖露面,今时却挑了咱恒山出头,便是瞅准了山上无有他的对手……以名剑第四,讨了咱们山门第三的便宜,在江湖上便赚足了名声。”

柳砚峰摇摇头道:“倘欧阳平朔要寻这点晦气,也不必等四年。况且,孤云不在,欧阳平朔即使占了几招便宜,在江湖人眼中也不算甚么。何况凡事还要碍着点颜面,欧阳平朔即使有心,也不好如此下作。”

张九钧还是略有忧心,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颜面丢下了,以后众弟子下山也抬不起头来。师兄,师弟觉得不可不防,孤云面壁已有四年,也算得到惩戒,如今师父仙逝已久,不如……不如,就把孤云面壁之罚免了吧……”

柳砚峰瞥了张九钧一眼,心中不悦,张九钧马上转移话茬儿,说道:“师兄,有件事不知您听说没有。”

“甚么?”

“叶赋飞在华山受了重伤,据说这伤,三五载难以恢复。”

“华山?周阶平?”

“是。”张九钧应道。

“叶赋飞如何要去华山与他死斗?”

“师弟也不知详细,只听说叶赋飞自四年前败于周阶平手,心中不甘,这四年,二人时有交手,皆是叶赋飞主动寻上山去。”张九钧继续道:“那叶赋飞名门之后,朝廷也记着他家先辈的好处,却为这虚名缠斗不休……”

张九钧又转回话题,苦道:“师兄,不是九钧怯战,实是丢不起颜面。欧阳平朔白衣出身,远不及叶赋飞,若他也有缠斗之心,师弟当真是无有信心与他一争高下。虽说剑抹颈上,不过是碗大的疤口,只是师弟开疆无力,又守土无能,枉自赔上性命是小,九泉之下又怎有颜面去见师父……”说罢,眼圈竟然有些红了起来。

柳砚峰全不顾张九钧心情,只冷道:“该来的阻不了。名剑虚衔也不见就是甚大不了的招牌。师父仙逝,然遗命犹在,孤云之罚,我是不同意就此废止。如今师弟是掌门,恒山事由师弟决断。”说罢,柳砚峰起身离开。

 柳砚峰远去,贺江走到张九钧背后,道:“大师兄如此固执!师兄,依我看,只要您下令除了五师弟的面壁之罚,谁人敢来胡说!”

张九钧看了一眼贺江,又望向远去的柳砚峰,沉着脸道:“糊涂!师命如此好违么?”

张九钧说罢,自向后堂而去。

贺江见张九钧离去,眼中隐现嘲讽。贺江自然知道他打得如何算盘:华孤云被罚面壁,除送餐弟子外,余人均不得见,如此,华孤云不出来,这活生生的“楚天碧云剑谱”就像鱼腥挂在后山,张九钧便是馋得直流口水,也只能望而生叹。而恒山之上,华孤云只听师傅和大师兄的话,张九钧莫说下纸赦令,便是八抬大轿上去,只怕华孤云理也不理。恒山创派二百余载,历任掌门十五人,未修炼《楚天碧云剑》的,怕只有他张九钧。

贺江隐约笑意,转身自去后院。

恒山后院乃是众人起居之所。中间一潭碧水,水上有一亭,名为“泊亭”。长辈厢房,弟子居所及门派客房均围水而建。此时,正过早课时间,众弟子见了贺江,恭敬行步、不敢作声,皆有畏惧之色。弟子练功,贺江从不插手,他只管山门内务,但毕竟严苛非常,弟子皆是惧怕,不敢稍触霉头。

众人三三两两正去练功,一少年从后山门提食盒归来。这少年:

十六七岁年纪,身体略有单薄,面容虽不俊俏,却清秀模样,似乖巧得紧。只是眼神却不安分,隐隐闪烁调皮之色,口中更是衔着一支草梗,多少见些不羁。

也是这少年晦气,刚进内院,便与贺江相遇。

“沈峰!过来!”

少年恭敬上前道声“师叔”。

 贺江道:“去将鸽子喂了,打扫干净。”

“是,师叔。”沈峰应下道:“弟子用完午饭便去。”

“回来再吃!”贺江如恶煞地道。 

几个路过的弟子偷笑,贺江一回头,弟子们马上板着脸若无其事离开。

沈峰无奈,将食盒放在伙房,取了鸽食、扫帚往后山去。后山花圃避风处立着几个木笼,里面四五十只鸽子,沈峰叹了口气,指着鸽子说道:“若不是贺师叔发觉数少,早晚将你们一个个都吃进肚子。”说罢,沈峰将鸽子放飞,清理内外残食粪便,又换了水和鸽食,终于妥当。

待返回内院,餐时已过,沈峰只觉得肚中乱响,却只能咽咽口水。这时弟子们已经开始练功,习武场人生吵杂,沈峰四处观瞧无人,便又偷去一旁,远远看弟子们练剑。

恒山派久在江湖,山上弟子皆习剑法,无不想扬名江湖,沈峰却是除外。按说依他年纪,非是天资有限、身体孱弱,只是长辈明令不得习武,只顾学文。沈峰自三岁习字、五岁背书,这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乃至天文地理、奇闻轶事、佛道经典,沈峰读了不少,却也未能下山考个秀才,但有闲时,便远远坐在山坡,偷瞧弟子们练功。

习武场中数十名弟子正在习练,一侧树荫下,面貌敦厚的长者坐在摇椅上,一边品茗,一边眯眼瞧看。阳光折射下,场中微泛尘土,穿梭飘舞的人影和夺目的剑光。弟子所习剑法各有不同:有修习凌云剑、恒山独秀剑,也有练习较高深的承仪剑。恒山剑法多是追求灵动走位、剑势轻盈,舞起来煞是好看,尤其女弟子,更是飘然若仙。女弟子中有一人,身着鹅黄衣衫,相貌清秀可人,承仪剑舞得凝练干净、英姿飒爽,甚是显眼,见她直练到妙处,忽有一剑搭了过来,两人见招拆招、有攻有守,“铛铛”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这少女打出了脾气,下手狠辣了数分,却被对手长剑黏住,按压下来。少女正要发火,喂招少年嘴角翘起坏笑,说道:“师妹莫急!看那边,呆子又来偷看,捉弄他一下如何?”

那少女本就因被制住,心气儿不顺,听了此话,更不掩嗔怒。少年使了一下眼色,运起内力,将脚下硬土踩成了碎块,二人心领神会,同运剑法,将那土块如雨般击出,直奔沈峰飞去。沈峰却是半点武功不懂,哪躲得了去?土块劈头盖脸把他打了个狼狈,痛得他“哎呦呦”叫唤。

弟子们听得远处声音,纷纷停下来,看着沈峰大笑。这时,树荫下长者怒道:“笑甚么?不用练功么!”

弟子们边笑边去练功,长者回头看看沈峰,走上前道:“如何不去读书?去将《道德经》誊写十遍拿给我!”

沈峰应了一声,捂额悻悻走开。众人又一阵哄笑。

长者斥罢沈峰,回到场中,弟子们装作用功模样,长者望之摇头,径去寻那少女晦气:“盈春!你怎就如此不专心?只瞧你几位师兄,不知高明你多少!”

“爹!才不怨我!”少女狡辩道:“是那书呆子又来偷瞧,爹爹未见,我才与大师兄赶他走!”

“正是!”方才与少女搭剑切磋的少年接道:“师叔,大师伯不许他学武,这事人尽皆知,自当赶走。且他三番五次,扰乱师弟师妹练功,正是讨打。”

“大师兄所言在理!”少女道。

长者一时哑言,只道:“狡辩!却说你剑法如此不堪,如何不肯专心?”

少女蛮横,犟嘴道:“大师兄有掌门师伯提点,自然进步神速,爹却几时肯用时间教我。”

“每日所学尚不能通,还要我教甚么?”

“爹!”

“去将承仪剑再练三十遍!”

少女一跺脚,气蛮蛮去练剑,大师兄见状,登时赔笑一起去了。众人无有热闹观瞧,便自专心修炼,无说其他。

这树荫下的长者,便是孟谦,那少女是他独女孟盈春,而那随在少女身后的少年,却是张九钧独子张明恒。不消几天,名剑欧阳平朔拜山之事传遍山门,多少后生翘首以盼。须知所谓四大名剑,皆是江湖顶尖高手,剑法出神入化。只是不知如何,却传出讹谣,只道四年前名剑之比,欧阳平朔的“流风飞雪剑”败于恒山“楚天碧云剑”下,欧阳平朔重伤倒地,又被当众羞辱,此番来上恒山,是要一雪前耻。还有说欧阳平朔的夫人得了失心疯,此次上山,欧阳平朔是求千年黄芪医病。还有更离谱些的,譬如说,后山的出云洞中,五师叔华孤云剑法大成,前日飞剑寄书,约欧阳平朔上山一战……传来传去,传到柳砚峰耳中,柳砚峰使贺江将一些好事儿弟子狠斥一通,此后,有关欧阳平朔来访之事虽私下窃窃耳语,却也不敢胡说了。

只是山门之内,众人尚不知:那不晓来意的欧阳平朔还未有踪影,却先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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