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不是捆人的绳子，是挡在你们身前的墙。”
逸尘的声音裹着一丝灵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若连我都仗着身份破了规矩，将来谁还会护着守规矩的人？”
王老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逸尘眼里的郑重堵住了。
“至于你们……”
逸尘转向达苑仲和扶摇阁的姑娘们，语气柔和了些，“更该明白，有了规矩，自治自强比求人撑腰管用。达公子打理的扶摇阁，妈妈和妙音姐姐带姑娘们开的绣坊，都是靠自己的本事立住的脚！这才是真正的体面，比在大殿里哭闹有用得多！！”
他转身面向女帝，再次躬身：“请陛下按律处置。”
女帝看着殿中这群凡修，又看了看逸尘挺直的脊背，缓缓颔首：“好。”
殿内的寂静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灾星……”
有年轻修士忍不住低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法器，“若真是灾星，怎会体恤凡修？怎会为几句侮辱就动怒？”
旁边的中年修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偏头看向卷宗里的死亡名录。
水家三百七十二口，上至百岁老者，下至襁褓婴儿，皆死于灵力爆体——如此狠戾的手段，确实符合“灾星”的名号。可再看殿中那些凡修，他们提起逸尘时眼里的光，绝非装出来的亲近。
“难不成……”
有人悄悄扯了扯同门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水家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议论声重新响起，却没了先前的笃定。
那些曾咬定“仙魔混血必成大患”的修士，此刻都皱着眉翻看卷宗，试图从字缝里找出些蛛丝马迹。
女帝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玉阶扶手上缓缓收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望着阶下挺直脊背的逸尘，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帝婿逸尘，私刑屠灭水家满门，依仙门律法……”
“等一等！”
殿外忽然传来两道急促的呼喊，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踉跄着撞开殿门。章余和冥渊进殿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累死老子了……”
冥渊摆了摆手，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抬眼看见殿中情形，尤其是逸尘腕间的灵力锁链，顿时红了眼，“他娘的，谁敢动我兄弟？”
“姐夫？好友？”逸尘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章余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急声道：“你姐和我带着书院弟子，还有炎煌谷的人，把水家旧址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了些东西！”
冥渊跟着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信件，信纸边缘还沾着些霉斑。他一把将信件递向女帝，粗声道：“陛下请看！这是我在南冥王府的暗格里找到的，是水家与我那狼心狗肺的大哥互通的密信！”
侍卫接过信件呈给女帝，她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其上的字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殿中众人伸长了脖子，只见信中赫然写着“水家与幻樱国愿助冥狱世子上位，落款处的水鹤年印章清晰可见。
女帝将信件举过头顶，灵力注入之下，字迹瞬间放大数倍，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眼中。
“看来，水家确实不干净。”
女帝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那些曾为水家叫屈的修士。
冥渊狠狠“啐”了一口：“可不是嘛！我大哥早就想篡位了，若不是帝婿和帝女三年前冒着风险帮我把他办了，南冥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这水家和他还有幻樱国勾结，分明是想颠覆鸿蒙秩序！”
章余也紧跟着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封残破的信笺，信纸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
“陛下，这是内人在水家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虽然残缺，但……”他递过信笺时，指尖不着痕迹地在信角捏了捏，抬眼看向女帝时，飞快地眨了眨眼。
女帝接过信笺，眸光微闪，与章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岂有此理！”
女帝勃然大怒，猛地将信笺攥在掌心，灵力激荡之下，信纸瞬间化为齑粉，“水家竟敢与幻樱国暗通款曲，设邪窟！将人活生生开膛破肚取出灵根，剥下皮肉缝在魔兽身上，滔天罪行，令人发指！”
这话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那些原本质疑逸尘的修士脸色骤变，再看向卷宗里的死亡名录时，眼神已然不同——若水家当真如此丧心病狂，那逸尘的“屠门”，倒像是替天行道了。
“陛下！”
西侧一位长老猛地起身，拱手道，“水家通敌叛国，为虎作伥，罪该万死！帝婿此举虽有过激，却是为鸿蒙除害，依老臣看，当从轻发落！”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附和声此起彼伏，先前的质疑与敌意荡然无存。
逸尘望着章余与冥渊，眼底泛起暖意，却旋即敛去，转身对着玉阶深深躬身，“陛下，水家罪该万死，不代表我私刑屠门便是对的。您曾说过，律法的刀刃该对准罪恶，而非连同无辜一同斩断——”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目光扫过殿外天光，终究落回女帝脸上，语气里掺了几分自愧：“那日我被仇恨冲昏了头，剑下没分老弱妇孺……这不是‘除奸’，是失控。”
“功是功，过是过。”
逸尘挺直脊背，迎上女帝的目光，“水家的罪，洗不掉我的错。还请母亲……依律责罚。”
最后那声“母亲”，喊得比先前更沉，像是带着沉甸甸的忏悔。
清念璃站在一旁，听得心口发紧——她知道，逸尘此刻说的“错”，是憾于自己终究没能守住那份“不滥杀”的本心。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连凡修们都收了声。
他们望着那个明明已经脱罪，却执意要为“失控”领罚的身影，忽然懂了逸尘先前说的“律法是墙”——他要守的，从来不是冰冷的条文，而是那份能约束自己的底线。
女帝看着他，眼底的威严渐渐化为一丝柔和。
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水家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其罪当诛。帝婿虽私自动刑，却是因察觉水家阴谋，事出有因，可从轻发落。”
她顿了顿，声音传遍大殿：“现判——帝婿逸尘于静心殿闭门思过一年，期间不得与外界相通，每日抄写仙门律法百遍，以磨心性。”
话音刚落，她视线转向殿侧的剑府弟子，“剑府弟子因师尊陨落，一时激愤参与封锁山门，其情可悯。”
话音稍歇，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玉声清越，陡然添了几分威严：“但仙门律法，不因私怨废公义。你们身为剑府弟子，当知‘守礼’为先，‘克己’为要。”
女帝的目光扫过每个弟子紧绷的侧脸，“罚你们面壁三月，静思己过。”
“谢陛下恩典。”逸尘深深躬身，没有丝毫异议。
剑府弟子们也齐齐跪下领罚。
“母亲，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望您能法外开恩。”
逸尘直起身时，目光忽然转向女帝，眉宇间拢起一层恳切：女帝抬眼看向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顿：“你说。”
“云师兄待我如手足，如今他与嫂子共赴黄泉，我却....”逸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涩意，“儿臣想……想亲自送他们最后一程。”
女帝沉默片刻，终究是轻轻颔首：“嗯，我懂。”
她看向一旁的清念璃，语气柔和了几分：“璃儿，你陪逸尘同去剑府，代我送云仙长与水姑娘最后一程。事了之后，便带他回仙宫静心殿，莫要耽搁了罚期。”
清念璃连忙应声：“是，母亲。”
逸尘眼中涌起暖意，再次抱拳深深一揖：“谢母亲成全。”
女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清念璃这才快步走到逸尘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灵力锁链，“我们走吧。”
逸尘点头，跟着她往殿后走去。
经过凡修身边时，王老五粗哑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却努力扬着调子：“帝婿，一年很快的！等你出来了老五还陪您给大家施粥！”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响起一片哽咽。
老鸨用帕子捂着脸，泪水却从指缝里往外涌；芽芽趴在妙音怀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达苑仲红着眼圈，胖跟班逍遥哭得直打嗝，矿工们黝黑的脸上淌着泪。
“帝婿是好人……”
“我们等您出来！”
“仙魔交汇处不能没有您啊……”
逸尘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身看向这群衣裳带尘却眼神滚烫的凡修。眼底的暖意终究没藏住。
“若没什么事，大家也散了吧。”
女帝话音落，仙门长老们鱼贯而出，凡修们也渐渐散去，大殿很快空旷下来，只剩下烛火跳动的轻响。
章余正准备拉着冥渊离开，却听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章余，冥渊，你们两个留下。”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章余梗着脖子笑嘻嘻拱手道。
女帝看着他那副故作坦荡的模样，忽然笑了，“你小子可以啊，拿一张白纸当证据，倒敢在审判殿上糊弄众仙。”
章余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知道陛下您定会配合嘛。先给守门的姐姐们打招呼，默许仙魔交汇处的凡修闯殿说情，动摇了众人的疑心，又顺着我的假证往下递话，这才把场面圆得这么顺。”
女帝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眼底浮起几分戏谑，语气却故意沉了沉：“你倒会算得精。可你就不怕！我偏不配合，反倒揪着你‘伪造证据’，再治你个‘扰乱审判’的罪？”
章余闻言摆了摆手，笑得更坦荡了：“陛下您可别吓唬我！我这小舅子是什么性子，您比谁都清楚——他要是真有半分滥杀之心，您哪会默许凡修来帮他说话？您若不信他骨子里的正，当初也不会把帝女许给他不是？”
女帝被他这话逗得眉梢微扬，转眼看向一旁的冥渊，眼神里带着几分揶揄：“你呢？也是同谋？”
冥渊连忙摆手，“陛下别看我！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给的证据可是千真万确，只不过……确实针对性没那么强。”
“也亏了你那几份真证据。”
女帝收敛了笑意，语气沉了沉，“我才能借着由头真真假假混过去。否则纵是我有意偏袒，也难堵悠悠众口。”
章余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我那小舅子就是这样，嫉恶如仇对自己也狠。不过也正因如此，才值得我们护着。”
冥渊也跟着点头：“等他出来，我非得好好骂他一顿！”
女帝瞥了他们一眼，眼底泛起暖意：“他能有你们这两位至交好友，也是他的福气。”
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这孩子也让你们不少费心吧。”
章余拱手笑道：“陛下说的哪里话。他本就是重情重义的性子，待我们这些身边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从不含糊，我们又怎能在他落难时袖手旁观？”
冥渊也梗着脖子点头，“就是！他拿我们当兄弟，我们自然不能让他受委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子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女帝看着他们一板一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行了，知道你们情谊深厚。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那我们告退了。”章余与冥渊对视一眼，齐齐躬身行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殿门合上的瞬间，女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她低声道，“一年时间，够他想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