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尘的话音刚落,殿中的议论便像潮水般漫延开来:
“‘多半知情’?这算什么证据?无凭无证,难道凭他一句话,就要为屠门开脱?”
西侧席位上,一位身着青袍的长老忍不住冷哼,手里的玉板被捏得咯吱作响。
“可他说得坦荡……若真是滥杀无辜,何必提什么‘知情’?倒像是真有隐情。”
“坦荡?我看是破罐子破摔!”
立刻有人反驳,声音里带着尖刻,“仙魔混血本就心性难测,如今杀了人还嘴硬,说什么‘该洗’?依我看,他就是觉得水家满门都该死,骨子里的残暴藏不住了!”
“嘘……慎言!”
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却忍不住压低声音,“他连‘过激’都认了,还求着公事公办……若真是预言里的灾星,何必如此?”
议论声越来越杂,像无数根针在刺人的耳膜。有人盯着逸尘苍白的脸揣测他的用心,有人翻看着卷宗里的死亡名录摇头叹息,更有人偷偷打量玉阶上的女帝,想从她紧绷的侧脸里看出些端倪。
女帝闭了闭眼,将那些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扶手,玉声清越如冰,瞬间压下了所有喧哗:“你既已认罪,便按仙门律法……”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且慢!”
殿外的呼喊声刚落,一道壮硕的身影已撞开殿门,独目的眼眶瞪得溜圆,破袖管下的爪子还沾着些泥土,正是王老五。
他身后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
老鸨,妙音,扶摇阁的姑娘们,达苑仲还有身后他那胖跟班玉逍遥,甚至还有仙魔交汇处的矿工、猎户、带孩子的妇人,一个个衣裳上沾着尘土,却都梗着脖子往殿里挤,把原本肃穆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陈老板!”
王老五的大嗓门震得梁柱嗡嗡响,独眼死死盯着殿中那几位长老,“你们凭什么说你滥杀?老子跟你在草棚混了这么久,你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
站在他身旁的老鸨往前迈了一步,“仙魔混血心性难测”的长老:““就是!这位仙长怕是眼睛糊了泥吧!帝婿在仙魔交汇处给凡修分粥时,你在哪?他亲手熬药给娃娃们治病时,你又在哪?他要是残暴,我们这些人早死八百回了!”
人群里立刻响起附和声。
带孩子的妇人抱着怀里的小童往前凑了凑,小童奶声奶气地喊:“帝婿哥哥还给我糖吃呢!他是好人!”
仙魔交汇处的矿工也跟着点头:“没错!先前矿道塌方,是帝婿把我们救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屠门?”
达苑仲清了清嗓子,虽面对满殿仙门长辈仍有些拘谨,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以达家万年声誉担保,帝婿绝非滥杀之辈。他连街头流浪的猫狗都时常接济,怎会对水家下此狠手?定是有什么隐情!”
达苑仲的话音刚落,东侧席位便传来一声冷笑,说话的是位身着紫袍的枯瘦老者,颔下山羊胡翘得老高:“达家?如今还有资格提‘万年声誉’?”
他手中拂尘一甩,银丝扫过案几,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达家先祖在仙盟根本排不上号,灰溜溜跑到仙魔交汇处讨生活,落魄仙门,也配在璃梦仙宫替人担保?算什么东西?”
达苑仲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湖蓝长衫下的手攥成拳头,胖跟班玉逍遥气得想冲上去理论,却被他死死按住——老者说的是事实,达家确实因当年站队失误被贬斥,才在三不管地带立足。
“那请问,仙长你又算什么东西?”
一道清亮的女声陡然响起,妙音往前一步,“达公子在仙魔交汇处办绣房、用自家的灵米救济饥民时,你这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在哪?”
“就是!”
老鸨往妙音身侧一站,珠钗碰撞的脆响里带着火气,“我扶摇阁的姑娘们虽是凡身,却也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达公子的脊梁骨比你这把老骨头硬得多,轮得到你在此嚼舌根?”
那老者被怼得脸颊涨红,拂尘猛地往案上一拍,厉声道:“肃静!此等凡俗琐事与本案何干?也配在审判殿聒噪!”
“既说与本案无关,那我们便说点有关的。”妙音挑眉,转身与扶摇阁的姑娘们交换了个眼神。
紧接着,姑娘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细数起逸尘在仙魔交汇处的种种善举——分粮时总给老人孩子多舀一勺,见了病患不论仙凡都耐心诊治,甚至自己动手修补漏雨的草棚……桩桩件件,都与“残暴”二字搭不上边。殿中凡修越说越激动,原本肃穆的大殿顿时热闹得像市集,与仙门修士的冷脸形成鲜明对比。
西侧席位的青袍长老本就对凡修闯入仙门重地不满,此刻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辩解,脸色愈发阴沉:“放肆!仙门大殿岂容尔等凡夫俗子喧哗?一群连灵力都修不稳的蝼蚁,也配为仙魔之子辩解?”
另一位小门主更是嗤笑出声:“就是,怕不是收了他的好处,特意来捣乱的吧?凡修就是凡修,就是低贱,见了点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一声冷喝陡然炸响,逸尘大罗境的威压如乌云压顶,狠狠砸在他们肩头——
议论的几人瞬间脸色惨白,双腿一软竟“噗通”跪在地上,灵力在体内乱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望着逸尘眼底翻涌的寒意。
“凡修怎么了?”
逸尘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目光扫过那些面露轻蔑的修士,“你身上的灵脉,不是凡修耕种的灵田滋养的?你桌上的丹药,不是凡修冒着风险采的草药炼的?没有他们,你修的哪门子仙?”
他一抬手灵力化为锁链猛地缠上那小门主的腰。
那还在地上瘫坐的身影竟被一股巨力凭空拽起,像片落叶般直直朝逸尘飞来。
他伸手一捞,精准揪住对方衣襟,手腕轻旋间,已将人重重掼在王老五等人面前的地砖上。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逸尘的声音裹着灵力炸开,震得那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抬眼——
眼前是王老五布满老茧的手、老鸨鬓边磨得发亮的银钗、芽芽食盒里露出的半块桂花糕,还有达苑仲长衫上沾着的尘土……这些凡修的眉眼间没有谄媚,只有坦荡的愤怒。
“他们是给我送过桂花糕,帮我守过草棚,但他们从不求回报!比起某些躲在仙门里嚼舌根的伪君子,他们的骨头硬得多,心干净得多!”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女帝都未曾阻拦——
她望着逸尘紧绷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默许。
凡修们被逸尘的维护说得眼眶发烫,纷纷应和,王老五更是攥紧了拳头,若不是顾及场合,怕是早冲上去揍人了。
逸尘深吸一口气,缓缓撤了威压,那小门主瘫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再不敢说一个字。
“大家安静。”
逸尘转身,目光落在凡修们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多谢各位为我说话,但这里是仙门大殿,自有规矩。”
“可是……”
王老五攥着拳头往前一步,独眼里满是不甘,“他们分明是故意刁难!哪有不问缘由就定罪的道理?”
“没有可是。”
他环视着殿内的凡修们,目光扫过王老五粗糙的掌心、达苑仲沾着尘土的长衫、抱着芽芽的妙音,“我确实动了手,确实杀了人,按仙门律法,该查该审,半点都不能含糊。”
“你们记着。”
他的视线落回仙魔交汇处众人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语重心长,“仙魔交汇处从前是三不管之地,你们习惯了靠拳头说话,靠情义处世,这我懂。可往后不一样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王老五的胳膊,那里还留着早年为抢口粮挨打的旧疤:“你们要学着懂规矩,就像草棚的粥要按顺序领,学堂的书要按规矩借,日子才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