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秦淮风月,江北悲歌
南京的四月,正是江南最旖 旎的时节。秦淮河的水波泛着粼粼的光,如同碎金撒在碧绸上,画舫如织,一艘艘雕梁画栋的船舫在碧波上轻轻摇曳,船檐下挂着的走马灯随风转动,将暖黄的光洒在水面,映出一片流光溢彩。岸边的垂杨柳抽出新绿,枝条垂入水中,随波轻摆,偶尔有粉色的桃花瓣飘落,落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缓缓漂向远方。丝竹之声顺着春风飘向岸边,琵琶的清越、古筝的婉转、笛子的悠扬,混着岸边酒肆的喧嚣、商贩的吆喝、文人雅士的吟诗作对声,织成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仿佛将这乱世的阴霾都隔绝在了江南之外,只留下这温柔乡的沉醉。
马士英的画舫“锦澜号”泊在秦淮河最繁华的水域,舫身通体朱红,雕着缠枝莲纹的栏杆泛着油亮的光泽,窗棂上糊着明黄色的洒金窗纸,纸面上绣着细密的云纹,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金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里面烛火通明,六盏琉璃灯悬挂在舱顶,将整个船舱照得如同白昼,人影晃动,暖意融融。舱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毯面上织着繁复的几何图案,踩上去绵软无声,墙上挂着唐寅的《王蜀宫妓图》和文徵明的《西苑诗》书法,笔法飘逸,墨色浓淡相宜,尽显江南文人的雅致。八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水晶肘子色泽红亮,肥而不腻;松鼠鳜鱼造型精巧,鱼身炸得金黄酥脆,浇上鲜红的番茄酱,如同盛开的花朵;蟹粉豆腐泛着乳白的光,香气浓郁;还有一碟碟蜜饯金橘、香酥杏仁、桂花糕,琳琅满目,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琥珀色的黄酒在银质的酒壶中温着,酒壶下垫着温热的锡炉,酒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在舱内弥漫开来,令人沉醉。
马士英斜倚在铺着孔雀蓝锦缎的软榻上,他身着一件宝蓝色的暗纹锦袍,袍角绣着精致的云鹤图案,云鹤栩栩如生,仿佛要从袍面上飞出来一般。腰间系着一条明黄色的玉带,玉带钩是赤金打造的貔貅造型,貔貅的眼睛镶嵌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泛着耀眼的光。他面容圆润,肤色白皙,保养得极好,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油亮的光泽。他嘴角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和得意,如同一只稳坐钓鱼台的狐狸,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瓷酒杯,杯壁薄如蝉翼,杯身上绘着浅淡的兰草纹,杯中盛着琥珀色的黄酒,他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落在舱中央的歌女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慵懒和玩味,仿佛这乱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歌女名唤苏婉娘,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姬,素有“秦淮第一琵琶”之称。她此刻正身着一袭粉色罗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如同盛开的莲花。她乌黑的长发挽成飞天髻,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响,如同泉水滴落在青石上。她手中抱着一把紫檀木琵琶,琵琶上镶嵌着细小的珍珠,组成一朵朵小小的梅花,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指尖轻拨琴弦,靡靡之音便流淌出来,歌声婉转悠扬,如同黄莺出谷,唱的正是江南时下最流行的《玉树后庭 花》:“玉树后庭 花,花开不复久。枝叶摇绿影,花落委芳尘。宫娥舞腰软,君王醉意深。莫叹繁华尽,江山自古今……”
阮大铖坐在马士英对面的玫瑰椅上,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长衫上绣着淡淡的兰草图案,针脚细密,显得清雅脱俗。他面容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下巴上留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用玉簪固定着,显得有些文弱,却眼神灵动,转动之间透着一股投机取巧的机灵,如同一只时刻寻找机会的狐狸。他手中拿着一把象牙骨扇,扇面上画着水墨山水,笔法简练,意境悠远。他轻轻扇着扇子,目光不时扫过马士英,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如同一只温顺的哈巴狗,时刻准备着讨好主人。
“大人,您看这秦淮河的春 色,真是名不虚传啊。”阮大铖放下折扇,双手捧着面前的酒杯,对着马士英躬身示意,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动作恭敬得近乎卑微,“您看这柳绿花红,画舫笙歌,真是人间仙境啊!如今北京陷落,崇祯自缢煤山,天下无主,正是大人您挺身而出,力排众议拥立福王殿下登基,才稳定了江南局势,这可是再造社稷的大功啊!日后史书工笔,定会将大人您的功绩大书特书,与郭子仪、岳飞之流齐名!”
马士英闻言,嘴角的笑容更浓了,他轻轻抿了一口黄酒,酒液滑过喉咙,留下一丝醇厚的香气,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语气中带着几分故作谦虚的得意:“大铖啊,话可不能这么说。拥立福王殿下,乃是为了延续大明国祚,安定天下百姓,可不是为了马某个人的功劳。如今国难当头,我等身为大明臣子,理应为国分忧,为君尽忠,岂能贪图功劳?”话虽如此,他眼中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那闪烁的目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加官进爵、权倾朝野的景象,甚至连日后穿什么官服、住什么府邸,都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了。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带着水汽的春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秦淮河上的丝竹之声和酒香,还有岸边桃花的清香。他望着外面灯火通明的秦淮河,一艘艘画舫在水面上缓缓移动,船上的歌声、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岸边的酒肆里,文人雅士们饮酒作赋,高谈阔论,有的甚至还在为了一句诗、一个字争得面红耳赤,全然没有一丝国破家亡的悲痛,仿佛北京的陷落、崇祯的殉国,都只是遥远的传闻,与这江南的繁华毫无关系。
马士英转过身,对着阮大铖笑道:“你看这秦淮风月,依旧如此繁华。北京陷落又如何?崇祯殉国又如何?只要我们在南京拥立福王殿下登基,守住这江南半壁江山,便是新朝新气象。福王殿下仁慈宽厚,素来信任你我,日后定会感念我们的拥立之功,少不了加官进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铖啊,你我二人,一个掌政,一个掌军,相辅相成,这江南的天下,便是你我二人的天下!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大人所言极是!”阮大铖连忙起身,躬身附和,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跪在地上,“有大人您在,再加上我们东林党人的支持,定能辅佐福王殿下重振大明,扫平逆贼!到时候,大人您便是开国元勋,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啊!”他口中说着“东林党人”,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他早已看出马士英野心勃勃,如今正是攀附的好时机,只要抱紧这根大腿,日后定能摆脱之前被东林党排挤的困境,飞黄腾达。其实他心里清楚,马士英与东林党人素来不和,此刻提及东林党,不过是为了迎合马士英,让他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罢了。
马士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在舱内回荡,震得琉璃灯都微微晃动。他拍了拍阮大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阮大铖微微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马士英却毫不在意,依旧大笑着说道:“好!说得好!大铖啊,还是你最懂我。来,咱们满饮此杯,预祝新朝大业,蒸蒸日上!”
“干杯!”阮大铖连忙稳住身形,端起酒杯,双手捧着,与马士英手中的酒杯重重碰了一下,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仿佛能喝下这杯酒,便是莫大的荣耀。他喝完酒,还不忘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舱内的苏婉娘依旧唱着《玉树后庭 花》,歌声婉转悠扬,却不知这靡靡之音,早已成了亡国之曲。当年陈后主便是在这《玉树后庭 花》的歌声中,断送了南朝的江山,如今这歌声再次在秦淮河上响起,仿佛预示着大明的命运,也将重蹈覆辙。马士英听得兴起,还不时跟着哼唱几句,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打着节拍,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阮大铖也跟着附和,不时对苏婉娘赞不绝口:“苏姑娘真是好嗓子!这《玉树后庭 花》被姑娘唱得,真是绝了!”苏婉娘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仿佛对眼前的繁华和奉承,都漠不关心。
画舫外的秦淮河,碧波荡漾,映着岸边的灯火,却映不出这江南繁华背后的危机——清军已经入关,李自成的大顺军节节败退,多尔衮正率领大军南下,目标直指江南;而江南的官员们,却还在为了拥立之功争得头破血流,为了一己私利勾心斗角,全然不顾国家安危。
而此时的南京城外,长江边,史可法正独自伫立在江堤上。他身着一身藏青色的官袍,官袍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沾满了尘土和风霜,甚至还能看到几处细小的破洞,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没有束发,也没有戴官帽,发丝被江风吹得凌乱,贴在脸上。他脸上满是疲惫和悲痛,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眼下的乌青如同浓重的墨痕,显然已经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甚至连饭都没好好吃一顿。他身形消瘦,脊背却依旧挺拔,如同寒风中的松柏,虽饱经风霜,却依旧不屈。
江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朝着他扑来,吹动他的官袍,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吹倒。他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江堤上,目光望着北岸的方向,眼中满是悲痛和绝望。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那是崇祯皇帝的血书抄本,纸页是粗糙的麻纸,已经被他的手指攥得皱巴巴的,边缘都有些破损,甚至能看到指节用力留下的痕迹。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红色写的,那是崇祯皇帝用鲜血写就的遗诏,墨迹未干,仿佛还在淌血,每一个字都刺痛着史可法的眼睛:“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朕虽德薄匪躬,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史可法望着北岸的方向,那里是北京的方向,是大明的都城,是崇祯皇帝殉国的地方。如今,那里已经落入了清军之手,昔日的大明皇宫,早已换了主人;曾经繁华的京城,如今已是一片狼藉,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野。想到崇祯皇帝自缢煤山时的绝望——他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期盼着援军的到来,还在牵挂着天下的百姓;想到京城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史可法的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滴落在血书抄本上,晕开了点点朱红,如同鲜血在纸上蔓延,也如同他心中流淌的鲜血。
“陛下……”史可法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声,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疼痛难忍。他对着北方缓缓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江堤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心中的悲痛和绝望,都砸进这冰冷的石头里。他将血书抄本举过头顶,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陛下,臣史可法,定不负您‘勿伤百姓’的遗诏!臣定当辅佐新君,整顿军备,扫平逆贼,收复失地,以慰陛下在天之灵!若臣有负陛下,愿死于乱箭之下,尸骨无存,永不超生!”
江风呜咽,仿佛在为这位忠臣的悲痛而哀鸣。长江水滚滚东流,拍打着江堤,溅起白色的浪花,如同大明江山流淌的鲜血,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奔向远方。江面上的船只缓缓驶过,船上的渔民们看到跪在江堤上的史可法,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敬佩和同情。史可法跪在江堤上,久久不起,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带着一股不屈的坚定,如同寒风中的松柏,虽饱经风霜,却依旧挺拔。
远处的秦淮河上,画舫依旧,丝竹不绝,歌声、笑声顺着春风飘来,与长江边的悲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沉醉在秦淮风月中的人们,那些忙着拥立新君、谋取私利的官员们,那些在酒肆中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文人雅士们,没人知道,煤山那截悬着的白绫,已经把大明的天,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迹。他们依旧醉生梦死,依旧争权夺利,仿佛这乱世的战火,永远不会烧到江南这片温柔乡。
史可法缓缓站起身,他的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在青石板上,已经变得麻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连忙扶住身边的石碑,才稳住身形。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用袖子用力抹了抹,将脸上的悲伤和绝望都压了下去,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如同燃尽的灰烬中,重新燃起的火苗。他将血书抄本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崇祯皇帝的温度,就能从那字字泣血的遗诏中,汲取到力量。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赶来,他身穿灰色军袍,脸上满是焦急,跑到史可法面前,单膝跪地:“大人!南京城内传来消息,马士英、阮大铖等人已经拟定好拥立福王殿下登基的诏书,明日便要在南京皇宫举行登基大典!他们还派人来请您回府,说是有要事商议!”
史可法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知道,马士英、阮大铖等人所谓的“要事商议”,不过是想让他在登基大典上表态,支持福王登基,为他们的拥立之功增添筹码。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稍后便回。”
“是!”亲兵躬身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史可法望着南京城的方向,眼中满是坚定。他知道,如今不是悲伤的时候。北京陷落,崇祯殉国,江南半壁江山危在旦夕,清军在北方虎视眈眈,李自成的大顺军虽然败退,却依旧拥有不小的势力,而江南的新朝廷,还在为了权力争斗不休,马士英、阮大铖之流,只知贪图享乐,争权夺利,根本不顾国家安危。他必须尽快赶回南京,辅佐福王登基,整顿朝纲,组织兵力,抵御外敌,守护这最后的大明江山,守护崇祯皇帝用生命换来的“勿伤百姓”的承诺。
史可法转身朝着南京城的方向走去,江风吹动他的官袍,猎猎作响,如同一面孤独的旗帜,在暮色中飘扬。他的脚步沉重却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大明的土地上,承载着无数百姓的希望,也承载着崇祯皇帝的遗愿。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拉长,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秦淮河的风月依旧繁华,江南的春 色依旧旖旎,岸边的桃花开得正艳,粉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飘荡,美得如同一场幻梦。可史可法知道,这繁华背后,是重重危机。清军已经占领了北京,顺治皇帝已经登基,多尔衮正率领大军南下,目标直指江南;而江南的新朝廷,还在为了权力争斗不休,马士英、阮大铖之流,只知贪图享乐,争权夺利,根本不顾国家安危。想要守住这江南半壁江山,想要收复失地,重振大明,难如登天。
但他不会放弃。从为官的那天起,他便立志要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国难当头,他更不能退缩。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会坚守下去,不负崇祯皇帝的信任,不负百姓的期望,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马革裹尸,也要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远处的画舫上,《玉树后庭 花》的歌声还在继续,婉转悠扬,却透着一股亡国的悲凉,如同催命的符咒,在秦淮河上回荡。史可法望着那灯火通明的画舫,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无奈,随即又变得坚定。他加快脚步,朝着南京城走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长江水滚滚东流,诉说着这乱世的悲歌,诉说着一个忠臣的坚守和绝望。
江堤上,残留着史可法膝盖压出的浅痕,那道痕迹深深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他刻在心底的誓言。风卷着江水的腥气,掠过空荡荡的江堤,仿佛还在回荡着他嘶哑的叩拜声。
而秦淮河上的“锦澜号”画舫内,歌舞依旧。马士英兴致正浓,抬手示意苏婉娘停下演奏,指着她手中的琵琶笑道:“婉娘姑娘这琵琶弹得精妙,歌声更是动人,本大人今日高兴,赏!”说罢,便从腰间解下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随手丢给苏婉娘。那玉佩是和田白玉所制,雕着一朵盛放的莲花,温润通透,价值不菲。
苏婉娘伸手接过玉佩,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冷:“谢大人赏赐。”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喜悦,眼神依旧平静,仿佛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阮大铖见状,连忙凑上前,谄媚地说道:“大人真是慷慨!婉娘姑娘,还不快再为大人唱一曲?就唱那首《秦淮月》,让大人好好听听咱们江南的风月!”
苏婉娘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抱起琵琶,指尖轻拨,悠扬的旋律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她的歌声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如同月光下的流水,清冷而哀伤。
马士英却丝毫未觉,他端着酒杯,一边饮酒,一边对着阮大铖说道:“明日福王殿下登基,朝中定会有人反对,尤其是那些东林党人,定会借机发难。大铖,你明日可要好生准备,在朝堂上帮我稳住局面,只要福王殿下顺利登基,日后你我二人在江南的地位,便无人能撼动!”
阮大铖连忙躬身应道:“大人放心!末将早已安排妥当,明日定会让那些东林党人无话可说!谁敢反对大人,便是反对新君,便是谋逆!末将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早已做好了打压异己的准备。
马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酒,目光望向窗外的秦淮河,眼中满是得意:“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明日登基大典过后,我便向福王殿下举荐你为兵部尚书,掌管江南兵权。到时候,你我一文一武,掌控江南,何愁大事不成?”
“多谢大人!”阮大铖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跪地磕头,“末将定不负大人的栽培,为大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马士英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将阮大铖扶起:“起来吧!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礼。来,喝酒!”
两人举杯对饮,舱内的笑声、丝竹声、歌声交织在一起,与远处长江边的悲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沉醉在这秦淮风月之中,沉浸在权力的幻想之中,全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然逼近。
史可法快步走在通往南京城的官道上,他的脚步急促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沿途的百姓看到他狼狈的模样,都纷纷驻足观望,有人认出了他是史可法,便上前询问:“史大人,您这是从哪里来?听说北京陷落了,陛下他……”
史可法停下脚步,望着百姓们担忧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他强忍着悲痛,沉声道:“乡亲们,陛下已经殉国了。但大明没有亡!明日,福王殿下将在南京登基,重建朝廷,我们定会扫平逆贼,收复失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百姓们闻言,顿时痛哭流涕,纷纷跪在地上,朝着北方叩拜:“陛下!陛下!”
史可法看着这一幕,眼中再次泛起泪光。他扶起百姓们,沉声道:“乡亲们,起来吧!哭是没有用的,我们要拿起兵器,保卫家乡,保卫大明!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渡过难关!”
百姓们纷纷起身,眼中满是坚定的神色:“史大人,我们听您的!只要能保卫家乡,保卫大明,我们就算是拼了命,也在所不辞!”
史可法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只要有百姓的支持,只要有忠臣义士的坚守,大明就还有希望。他不再停留,加快脚步,朝着南京城走去。
夜色渐浓,南京城的城门渐渐关闭,城墙上的守军手持火把,目光警惕地望着远方。史可法来到城门前,出示了自己的官印,守军连忙打开城门,让他入城。
入城后,史可法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前往南京皇宫。此时的皇宫内,灯火通明,官员们来来往往,忙碌着明日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马士英和阮大铖正在大殿内指挥着宫女太监布置殿内的陈设,看到史可法前来,马士英脸上露出一丝虚伪的笑容:“史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明日便是福王殿下的登基大典,您可是朝中的重臣,可不能缺席啊!”
史可法没有理会马士英的虚伪,目光扫过大殿内的陈设,沉声道:“马大人,明日的登基大典固然重要,但如今清军南下,李自成的大顺军也在虎视眈眈,江南的局势危在旦夕。我们应该尽快整顿军备,组织兵力,抵御外敌,而不是在这里忙着举行登基大典,沉迷于权力的争夺!”
马士英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史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福王殿下登基,是为了延续大明国祚,安定天下百姓的心。只有新君登基,朝廷才能名正言顺地发号施令,才能调动兵力,抵御外敌。你如今说这话,莫非是想反对福王殿下登基?”
阮大铖也连忙附和道:“是啊,史大人!如今国难当头,正是需要新君稳定局势的时候,你可不能动摇军心啊!若是你反对福王殿下登基,便是谋逆,便是与天下百姓为敌!”
史可法怒视着马士英和阮大铖,沉声道:“我并非反对福王殿下登基,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分清主次!如今外敌当前,我们应该以国事为重,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争权夺利!马大人,阮大人,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们所作所为,对得起陛下的在天之灵吗?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马士英被史可法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史大人,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明日的登基大典,本大人已经安排妥当,不容更改!你若是识相,便乖乖地配合,若是你执意要阻挠,休怪本大人不客气!”
史可法看着马士英嚣张的模样,心中满是失望和愤怒。他知道,与马士英、阮大铖之流争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出大殿,心中暗暗发誓:无论马士英、阮大铖如何阻挠,无论江南的局势多么艰难,他都要坚守下去,不负崇祯皇帝的遗诏,不负天下百姓的期望。
走出皇宫,夜色已深,南京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史可法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望着头顶的明月,心中满是沉重。他知道,明日的登基大典,不过是马士英、阮大铖等人谋取私利的工具,江南的新朝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走向衰败。
但他不会放弃。他会利用自己的权力,整顿军备,组织兵力,联络天下的忠臣义士,共同抵御外敌。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这最后的大明江山,守护崇祯皇帝用生命换来的“勿伤百姓”的承诺。
远处的秦淮河上,《玉树后庭 花》的歌声还在隐隐约约地传来,婉转悠扬,却透着一股亡国的悲凉。史可法望着秦淮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加快脚步,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他要尽快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长江水滚滚东流,秦淮河的风月依旧繁华,可这繁华背后,是大明江山的危在旦夕,是忠臣义士的坚守和绝望。一场决定大明命运的较量,即将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展开,而史可法,将成为这场较量中最坚定的守护者,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一曲悲壮的英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