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黄昏总来得迟些,傍晚六点的天空还染着一层橘红的霞光,像被泼了一碗温热的橘色颜料,缓缓晕染开。超市里的老旧风扇依旧在天花板上嗡嗡转着,只是热风里终于掺了丝傍晚的凉意,混着零食区甜腻的香气,少了几分午后的压抑。
林晚蹲在零食区最角落的货架旁,指尖反复摩挲着薯片包装袋的边角,粗糙的塑料触感没能拉回她的思绪——脑子里全是上午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陈屿递来纸巾时微凉的指尖,替她反驳张姐时坚定又温和的语气,还有蹲下来帮她捡薯片碎渣时,垂在眼睑下的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扫过她的心尖,留下一阵细密的痒。
“林晚,这边的饼干盒歪了,快扶一扶,发什么呆呢?”隔壁货架的李阿姨轻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善意,和上午那些看热闹的疏离截然不同。
林晚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烫了起来,像被晚霞染透了似的,慌忙应了声“好”,起身去整理歪掉的饼干货架。刚伸手扶住最上层的盒子,胳膊肘就传来一阵钝痛,是上午撞到货架的地方还没消肿,一动就牵扯着疼。她咬着牙想把盒子摆整齐,脚下却不小心绊到了货箱的边角,身体踉跄着,眼看就要撞向旁边的货架。
就在这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熟悉的清朗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清泉流过石缝,带着凉意:“小心点,别慌。”
林晚抬头,撞进陈屿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还是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帆布包斜挎在肩上,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细长的东西,轮廓隐约可见。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比上午多了几分松弛的温柔。“胳膊还疼吗?我看你上午撞得不轻。”他低头看着她的胳膊肘,目光落在那片浅浅的淤青上,语气里满是关切。
“不、不疼了,谢谢……”林晚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像被打乱的鼓点,慌乱地移开视线,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连耳根都烧得发烫。
陈屿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扶着她站稳,目光扫过歪掉的饼干盒,顺手帮她把最上层的盒子摆好,动作利落又轻柔。他的指尖修长干净,指节分明,虎口处隐约有一层薄茧,那是常年练乐器留下的痕迹。“我刚结束一轮中国传统音乐的宣传演示,正好没事,帮你一起整理吧,快些弄完能早点休息。”
林晚看着他的侧脸,晚霞透过超市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把白衬衫染成了淡淡的橘粉色,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愣了愣,才慌忙低下头,跟着一起整理货架,两人的手臂偶尔不经意碰到,林晚都会像触电般迅速缩回手,指尖的温度却久久不散。
“你是暑假来打工的吗?”陈屿一边摆着饼干盒,一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嗯,”林晚小声应着,手指紧张地捏着饼干盒的边缘,“我高三刚毕业,想趁暑假赚点学费,减轻家里的负担。”说起这个,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头也垂得更低了——比起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的陈屿,她总觉得自己的日子沉闷又灰暗。
陈屿摆货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向她,眼神认真又温柔,像月光落在水面上:“靠自己努力攒学费,很厉害啊。我暑假来做中国传统音乐推广,也是想赚点买琴弦和乐谱的钱,我们也算‘同是天涯打工人’了。”
他的话像一阵暖风,轻轻吹散了林晚心里的窘迫。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陈屿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傍晚的霞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你是学中国传统音乐的吗?刚才看你包里……好像装着乐器?”
“嗯,市艺校中国传统乐器专业的,主修古琴,也学过琵琶。”提到音乐,陈屿的眼里瞬间多了几分光彩,像星星落进了眼眸里。他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帆布包,语气里满是珍视:“这里面装的就是我的琵琶,方便带出来做演示,刚才还弹了《茉莉花》,好多小朋友都围着听呢。”
说着,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在空中轻轻拨动,像是在弹奏无形的琴弦,动作优雅又舒展,带着常年与乐器为伴的沉静气质:“以后有机会,弹首曲子给你听啊,古琴的声音很宁静,你肯定会喜欢的。”
林晚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嗡嗡作响。她慌忙点头,连话都说不完整:“好、好啊……我还从来没听过真人弹古琴呢。”
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噔噔噔”的声响像敲在鼓点上,带着压抑的火气。张姐的身影出现在过道尽头,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蓝色的工作服紧绷在身上,脸上的油光被晚霞照得格外明显。
她一眼就看到并肩整理货架的两人,眼神在林晚身上扫过,满是嫌恶,随即又转向陈屿,勉强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语气也软了下来:“陈同学,你这中国传统音乐的宣传展架该收拾了,刚才还有顾客问什么时候再演示呢,别在这浪费时间帮别人干活了。”
陈屿抬眸看她,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张姐,我帮林晚快点整理完这里,马上就去收拾展架,不会耽误演示的,您放心。”
张姐的脸色更沉了,却不好当着陈屿的面发作——这次中国传统音乐推广是超市好不容易拉来的特色活动,不仅能吸引顾客,还能提升超市的口碑,月底的业绩全靠这个撑着,她可不敢得罪这位“特邀宣传员”。
满腔的火气只能撒在林晚身上,张姐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林晚,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像破了的哨子:“林晚!你自己的活还要别人帮忙?手脚这么慢,脑子也不灵光!仓库里的储物间堆得像垃圾场,你现在就去清理,不把里面的灰尘擦干净,货架摆整齐,今天就别想下班!”
林晚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知道储物间有多偏僻杂乱,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去,张姐这是故意刁难她。可她没有反驳的底气,只能咬着下唇,刚要应声,陈屿却先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张姐,储物间堆了不少废弃的货箱和货架,空间又小,她一个女生清理太费劲了。”陈屿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整理完展架就去帮她,反正现在离下一轮演示还有段时间,也没什么顾客咨询,不耽误事。”
张姐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调色盘似的。她狠狠瞪了林晚一眼,心里暗骂这丫头走了狗屎运,有陈屿护着,却只能把火气咽回肚子里,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便你们”,便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走了。路过李阿姨身边时,还不忘甩下一句“少管闲事”,吓得李阿姨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货架。
过道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嗡嗡声和窗外渐渐减弱的蝉鸣。林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陈屿,1米8的身高让人充满了安全感,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仅拨动琴弦,也扰乱了她的心跳。眼眶瞬间微微发热,眼眶微热,喉咙发紧:“谢谢你,又让你为了我……得罪张姐。”
“噗,”陈屿转过身,笑了笑,被她逗乐似的,整理货架的手都微微发颤,“我又不靠她吃饭,若不是你还要在这工作,我非得怼她不可。我们快点把这里弄完,再一起去清理储物间,很快就能弄好。”
林晚点点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融融的。她跟着陈屿一起加快速度,手指也变得灵活起来,很快就把歪掉的货架整理得整整齐齐。
之后陈屿便提着帆布包去整理宣传展架,林晚则拿起抹布,准备去清理储物间。她路过音乐宣传区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展架上摆着几本线装的古乐谱,封面上写着“广陵散”“渔舟唱晚”等曲名,旁边放着那把琵琶,浅棕色的木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琴弦纤细明亮,像被月光镀了层银。
陈屿正低头调试琴弦,指尖轻轻拨动,一串清脆婉转的音符便流淌出来,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又像林间的鸟儿轻声啼鸣,瞬间驱散了超市里的闷热和嘈杂。林晚站在不远处,听得入了神,眼神里满是向往——原来中国传统音乐这么好听,像有魔力似的,能让人的心瞬间静下来。
陈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朝她笑了笑,指尖又轻轻弹了几个音,像是在和她打招呼。林晚慌忙红着脸移开视线,提着水桶快步走向仓库的储物间,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储物间果然像张姐说的那样,是超市最偏僻的角落,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霞光。里面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落满灰尘的旧货架,一推开门,灰尘便扑面而来,呛得林晚直咳嗽。
她拿起抹布,蘸了点水,刚要擦货架,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屿提着一桶干净的水走了进来,额前的碎发沾了点薄汗,却依旧干净清爽:“我来擦上面的货架,你擦下面的箱子和地面,这样快些。”
说着,他便接过林晚手里的抹布,踮起脚尖擦向最高处的货架。他抬手时,手臂舒展的弧度优雅又流畅,指尖握着抹布的姿势,都带着几分弹琴时的优雅,连擦灰尘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好看。
昏暗的储物间里,两人并肩忙碌着,只有抹布摩擦货架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蝉鸣。陈屿偶尔会讲些练琴的趣事,语气轻松又愉快:“我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总把琴弦弹断,手指被勒得全是红印子,疼得直掉眼泪,还跟老师说不想学了。”
林晚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
陈屿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老师给我弹了一首,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觉得再疼都值得。现在每次练琴,不管多累,只要指尖碰到琴弦,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上的羽毛,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林晚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的委屈、压抑和紧张,都在这温柔的话语里渐渐消散了,连储物间的灰尘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呛人了。
夕阳的余晖从气窗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一高一矮,一静一动,温柔得像一首舒缓的古筝曲,慢慢流淌在闷热的空气里。
等两人把储物间清理干净,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的蝉鸣变得温柔起来,晚风带着夏夜的凉爽,吹走了一天的燥热。林晚跟着陈屿走出超市,看着他把迷你古筝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
“给你。”陈屿从包里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递到林晚面前,瓶身还带着水珠,沁着凉意,“看你擦了一下午的灰,流了好多汗,喝点水凉快些。”
林晚接过水,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修长的手指,微凉的温度像电流般窜过,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的燥热都消散了,只剩下一阵清爽。
“我送你到路口吧,晚上走夜路不安全。”陈屿说着,自然地走在她身边,两人并肩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柔的画。
“今天真的谢谢你,”林晚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感激,像含着一颗糖,甜丝丝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要熬夜才能清理完储物间。”
“不用谢,”陈屿侧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像盛满了星星,“以后张姐再为难你,别自己憋着,告诉我就好,我帮你跟她说。”
林晚抬起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像被风吹弯的月牙,轻轻“嗯”了一声。
走到岔路口时,两人停下脚步。林晚指着不远处的巷子,声音软软的:“我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你……你快回去吧,晚了练琴该来不及了。”
“嗯,回去还要练会儿《高山流水》,明天好给顾客演示,”陈屿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笑意,像盛满了温柔的月光,“明天见,林晚。”
“明天见,陈屿。”林晚说完,转身快步走进巷子,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到陈屿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白衬衫在路灯下格外显眼,像黑暗里的一束光。她心里一暖,加快脚步跑回了家,嘴角却一直扬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回到家后,林晚坐在书桌前,看着手里还带着凉意的矿泉水瓶,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陈屿的温度。她打开日记本,拿出笔,一笔一画地写下:“今天遇到了一首温柔的古琴曲,在闷热的夏天里,悄悄住进了我心里。原来中国传统音乐这么好听,原来有人真的会像光一样,照亮我灰蒙蒙的日子。”
而另一边,超市办公室里,张姐正对着电话那头的老板抱怨,语气里满是不甘:“那个陈屿也太护着林晚了!要不是看在他中国传统音乐推广能带动业绩的份上,我早就教训那丫头了!明天我非找个由头,让她知道我的厉害,省得她以为有人护着就敢偷懒!”
挂了电话,张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阴狠,像蛰伏的野兽。一场针对林晚的刁难,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