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薛兮宁几乎是立刻起身,提着裙摆,连侍女都来不及唤,便径直朝着母亲的院落快步走去。
夜风带着凉意,吹得她脑中那股因婚期将近而起的燥热稍稍退散,却也让心底深处那份对未知的惶恐愈发清晰。
母亲林氏见她深夜到访,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全然的疼爱与了然。
她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屏退了左右,亲自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花茶。
“傻孩子,这么晚了,有什么心事非得现在跑来?”林氏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轻轻拍着薛兮宁的手背。
薛兮宁捧着茶杯,指尖的温暖驱不散心头的微颤。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问那位传说中杀伐果决的战神夫君为人如何?
还是问嫁入皇家,该如何小心行事?
千头万绪,最终都汇成一个难以启齿的疑问。
林氏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双颊绯红的模样,心中已猜到七八分。
她轻叹一声,握住女儿的手,用一种过来人的温和语气缓缓道:“宁儿,你是在怕么?怕的……是洞房花烛夜?”
“噗——”薛兮宁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花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她被呛得连连咳嗽,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呛的。
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擦拭着嘴角的水渍,强装镇定地摆手,声音都带着一丝变调的尖利:“母亲!您、您胡说什么呢!我……我就是被茶水烫着了!”
这番欲盖弥彰的姿态,看得林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抽出自己的帕子,细细为女儿擦拭干净,才柔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心里想什么,娘会不知道?为人妻,侍奉夫君,行敦伦之礼,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怕,也没什么好羞的。”
林氏的话语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薛兮宁用嬉笑筑起的脆弱外壳。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深处泛起一丝真实的慌乱。
是啊,她就要嫁人了,嫁给那个素未谋面,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靖北王。
人们都说他是不败的战神,是北境的定海神针,可对她而言,那只是一个冰冷而遥远的符号。
她不知道他的喜好,不了解他的脾性,更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与这样一个浑身都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陌生男人……行那夫妻之实。
那份对婚姻的憧憬,此刻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不安与迷惘冲淡了。
另一边,丞相府的喜庆氛围却被一层阴云笼罩。
柳玉蓉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过度的焦虑与期盼,几乎将她的心神耗尽。
大婚当日,她甚至虚弱到需要靠着一碗浓参汤才能强撑着完成繁复的礼节。
凤冠霞帔的重量压在她的肩头,更压在她的心上。
她透过厚重的盖头缝隙,偷偷望着身侧那个挺拔的身影——她的夫君,三皇子萧承魏。
只要能嫁给他,这一切的苦楚都是值得的。
拜堂的每一个环节,都像是踩在云端,晕眩而不真实。
当听到那声“送入洞房”时,柳玉蓉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最后跌入一个算不上温柔却足够坚实的怀抱。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想,能在他怀中晕倒,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圆满。
然而,当她悠悠转醒时,满心的期待却化作了彻骨的冰凉。
洞房里红烛高照,喜气洋洋,却空无一人。
那本该与她共度良宵的夫君,早已不见了踪影。
贴身侍女战战兢兢地回禀,说三皇子殿下将她安置在床上后,便以“府中有急事”为由,片刻未留地离开了。
“急事?”柳玉蓉僵坐在喜床上,身上的凤冠还未摘下,精致的妆容下,脸色惨白如纸。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新婚之夜更紧急?
这分明就是一句敷衍的托词!
满堂宾客尚在,他却将自己的新婚妻子独留空房,这是何等的羞辱!
一场精心期盼的空欢喜,瞬间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羞愤与恐惧如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此刻,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正满脸怒气地站在王府后院的池塘边。
萧承魏一拳砸在冰冷的石栏上,手背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他根本不愿娶那个病怏怏的柳玉蓉,若不是父皇赐婚,他绝不会让一个丞相之女成为他的正妃!
大婚之日,拜堂之后就晕倒,这简直是天底下最不详的兆头!
他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一想到今日同样大婚的,心头的妒火与恨意更是熊熊燃烧。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煞星就能娶到镇国公府的嫡女,那个薛兮宁,传闻中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健康又聪慧!
“好一个!”萧承魏咬牙切齿,眼底迸射出恶毒的光芒,“我这边洞房不成,你也休想好过!最好那薛兮宁也是个不中用的,让你也尝尝这空守洞房的滋味!”
他的诅咒声还未在夜风中完全散去,一道黑影便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急促而压抑:“殿下!”
萧承魏不耐烦地回头,正要呵斥,却在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他最精锐的暗卫,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现身。
暗卫双手呈上一只被火漆封死的铜管,沉声道:“北境八百里加急,绝密军情!”
“北境?”萧承魏脸上的个人怒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惊骇与凝重。
他一把夺过铜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当他借着廊下的灯笼光看清信筒上那个独属于靖北军的苍鹰印记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寒流般窜遍全身。
夜色深沉,喜庆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明明灭灭,将他骤然变色的脸映衬得格外阴鸷。
京城的这个不眠之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一场远比皇子婚事更为重大的风暴,正以无可阻挡之势,从遥远的北方边境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