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彦祯的手指轻柔地滑过薛兮宁鬓边的发丝,动作温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随时可能将其捏碎。
他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关切:“宁儿,你即将成为太子妃,这嫁妆之事,为兄定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绝不让皇家轻看了我们薛家。”
薛兮宁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细碎的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触碰她发丝的指尖带着一丝黏腻的凉意,像毒蛇冰冷的信子,正缓缓试探着她的脖颈。
她强忍着那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微笑:“那就有劳兄长了。”
“你我兄妹,何须言谢。”贺彦祯笑了,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深邃的眸子里翻滚着墨色的暗流,“只是这嫁妆的规格,毕竟非同小可,府中账上的银钱周转……”
来了。
薛兮宁心中冷笑,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想试探她手中到底还有多少母亲留下的产业和私产。
她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得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黄鹂:“兄长是在为难吗?这倒也是,毕竟是太子妃的嫁妆呢。不然……兄长先从自己的私库里,为我添上一万两黄金如何?就算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提前跟兄长借的,日后若有机会,双倍奉还。”
一万两黄金!
贺彦祯脸上的温情面具瞬间龟裂,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贺彦祯的私库,是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根基,一万两黄金,几乎是要剜他的心头肉!
这个贱人,竟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她是在戏弄他!
他几乎要当场发作,可一对上薛兮宁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眸,所有怒火又不得不死死压回胸腔。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撕破脸。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宁儿真会说笑……为兄知道了,定会……尽力而为。”说完,他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拂袖而去。
看着他铁青着脸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薛兮宁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化为一片冰霜。
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场兄妹情深的戏,演得真是酣畅淋漓。
但她知道,贺彦祯绝不会就此罢手,他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只会更紧地盯住自己。
果然,麻烦接踵而至。
下午时分,薛家大夫人贺婉贞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她的“宁馨苑”。
贺婉贞刚刚处置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家贼,立威之后,便将矛头对准了薛兮宁这个即将高飞的“凤凰”。
“宁儿,你马上就要嫁入东宫,代表的是我们整个薛家的脸面。琴棋书画你自小不精,我也不强求,但这女红针织,乃是女子立身之本,总得知晓一二。”贺婉贞端坐在主位上,仪态端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特意为你请了京城里最好的绣娘,从明日起,你就跟着好好学。”
院中的丫鬟仆妇们都屏息敛声,谁都知道大夫人这是要给未来的太子妃一个下马威。
薛兮宁却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敲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支新得的玉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大伯母费心了。不过,太子殿下求娶我,求的是我这个人,又不是求娶一双会绣花的手。东宫什么样巧手的绣娘没有?何须我亲自劳神。再说了,”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贺婉贞略显错愕的脸上,嫣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娇纵,七分跋扈,“有我这张脸,这身美人风骨为薛家增光,便足够了。”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怪物。
如此狂悖之言,简直闻所未闻!
贺婉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
可薛兮宁却笑得愈发漫不经心。
她就是要这样,越是反常,越是跋扈,越是表现得像个恃宠而骄的草包美人,传到宫里那位太子殿下的耳中,他才会越安心。
,你看到了吗?
我正在用我的方式,为你挡住来自薛家的风雨和试探。
朝堂之上,气氛比薛府后院还要凝重百倍。
御史大夫何峻手持笏板,声泪俱下,痛陈太子与薛氏女的婚事乃是“惑于美色,失于德行”,恳请陛下三思,另择贤良淑女为太子妃。
他身后,附议的朝臣跪了一地,言辞恳切,大有皇帝不收回成命便长跪不起的架势。
龙椅上的萧明德面沉如水,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龙案,那沉闷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终于,他停了下来,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雷霆之怒:“放肆!朕的儿子,朕的太子,他选谁做太子妃,何时轮到你们这些臣子来指手画脚!”
“轰隆”一声巨响,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御案竟被他一脚踹翻,奏折、笔墨、玉器滚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薛氏女何辜?她救太子有功,品貌出众,朕亲眼见过,堪配东宫!”萧明德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整个太和殿嗡嗡作响,“你们是觉得朕老了,还是觉得太子无能,需要你们来教他如何治家,如何安邦!”
群臣吓得噤若寒蝉,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明德犹不解气,指着殿外,厉声喝道:“传朕旨意!太子与薛氏女大婚,所有礼仪用度,皆升一格!再赏薛家黄金万两,绸缎千匹!朕倒要看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一句“再赏”,彻底击溃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这已经不是恩宠,而是毫不讲理的偏袒,是烈火烹油般的圣眷。
火焰烧得越旺,越让人嗅到那股子焚身之前的焦糊味。
退朝之后,何峻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巨大的阴影里,脸上的悲愤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彻骨的冷笑。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封叠得极小的密信,从何峻的袖中悄然滑入侍卫的掌心。
那侍卫头也未回,快步融入了人流。
而那纸上,赫然写着一行淬了毒的字:薛氏女实为妖星入命,祸乱朝纲,宜早除之。
夜,深了。
宁馨苑里一片寂静,只余窗前一豆灯火,将薛兮宁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贺彦祯的虚伪,贺婉贞的刁难,还有那远在朝堂之上的滔天风浪。
她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正准备起身熄灯,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树影,似乎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
是风吗?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移目,望向半开的窗棂。
就在那里,在月光与灯火交织的模糊光晕中,一枚蝴蝶形状的发钗,正静静地插在木质的窗格之上。
那发钗的翅膀上,沾染着一抹暗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目,仿佛是蝴蝶流出的血泪。
薛兮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支发钗,正是她白日里戴过,后来嫌其累赘随手取下放在妆台上的那支!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上面的血迹又是谁的?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发间。
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后退。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带血的蝴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冰冷的汗珠,顺着她的脊背,一滴一滴,蜿蜒滑下。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警告。
一个无声却致命的警告。
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闺房,取走她的贴身之物,再用这种方式还回来。
这意味着,对方的刀,随时可以架上她的脖子。
在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薛府里,她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笼中之鸟。
巨大的恐惧与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扶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必须冷静,必须想办法!
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她唯一能想到的,唯一能信任的,似乎只剩下一个人了。
今夜,注定无眠。
她看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心头——她必须立刻去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