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兮宁含笑的目光落在许珍身上,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舅母,婚事繁琐,府中人手未必周全。不如您和舅舅、表哥就搬来府中暂住,一来人多热闹,二来,您也能帮我掌掌眼,看看那些章程礼数,免得我这晚辈出了差错,丢了薛家的脸面。”
这番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许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先是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嫁入许家多年,因着丈夫许明德性子软,她在薛家这座高门大院面前,始终是仰着头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卑微。
被接纳,被当成真正的“自家人”,是她从未敢奢望过的事情。
可此刻,外甥女这番话,不仅是邀请,更是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依赖交到了她手上。
鼻头一酸,许珍的眼眶迅速泛红,积攒了多年的委屈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连连点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好孩子……舅母听你的,都听你的……”这不仅是一场婚事的筹备,更像是一场迟到了太久的家族认亲仪式,那根深植于血脉的纽带,终于在这一刻,被牢牢地系紧了。
然而,这份温情尚未在许府散尽,薛府的另一场大戏已然拉开帷幕。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薛府门前停稳,贺婉贞面若冰霜地从车上下来,甚至没看一眼上前迎接的管家,便径直带着一股寒气闯入府中。
她没有进正厅,而是停在了人来人往的庭院中央,目光如刀,扫过闻声而来的众仆。
“把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都给我叫出来!”她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利刃,刺得在场每一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管家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大小姐,这是……”
贺婉贞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只成色极佳的玉镯,猛地掷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玉镯应声而碎。
“我院里的东西,如今竟能在外头的当铺里见着了。好啊,真是我的好奴才,竟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话音刚落,所有仆人“扑通”一声尽数跪倒在地,人人面如土色,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薛府的气氛骤然凝固,方才还因二小姐婚事而起的些许喜气,瞬间被这彻骨的寒意冲刷得一干二净。
人人自危,如坠冰窟,不知大小姐这把火,究竟要烧到谁的身上。
恰在此时,一辆来自贺家的马车也抵达了府门。
赵之远作为贺家的管事,奉老夫人之命前来给未来的少夫人薛兮宁送些新得的绸缎。
他刚踏入二门,便被眼前这肃杀的场景骇了一跳。
只见庭院中跪倒一片,而那位素来端庄雍容的薛家大小姐,此刻正威仪凛然地站着,目光扫过每一个跪着的奴仆,仿佛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
赵之远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将身形隐在影壁之后,只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贺婉贞毫不留情地命人将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拖了出来,罪名是监守自盗。
那两个丫鬟哭天抢地地求饶,却只换来贺婉贞更冷酷的命令:“打!给我往死里打!让府里所有人都看看,背主求荣是个什么下场!”
板子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赵之远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他在贺家多年,见惯了高门大户里的手段,但贺婉贞这般雷厉风行、杀鸡儆猴的做派,还是让他心中微凝。
他想起前些日子府里传的那些关于二小姐的闲话,再看看眼前这位大小姐的威势,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这薛府,怕是要变天了。
以往那种大小姐一手遮天,二小姐任人拿捏的安稳日子,只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没有再上前,只是对着薛府的管家遥遥递了个眼色,便转身悄然离去,必须尽快将今日所见禀报给老夫人。
府中的风暴,很快也传到了贺彦祯的耳中。
当他得知那偷盗的丫鬟许春柳不仅认了罪,还一口咬定是自己贪心所为时,他立刻便起了疑心。
许春柳是他安插在薛兮宁身边的眼线,胆小如鼠,绝无可能生出这等胆子,更不可能在贺婉贞的威压下扛住所有罪名。
这背后,定然有薛兮宁的手笔!
怒火中烧的贺彦祯脚步带着风,径直冲向薛兮宁的院落。
他要当面质问那个丫头,到底用了什么妖术,竟能让许春柳这颗棋子都反了水!
可当他推开房门时,预想中惊慌失措的场面并未出现。
薛兮宁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只着一件素色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手中懒懒地翻着一卷书,神态惬意得仿佛外头那场腥风血雨与她毫无关系。
“大哥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贺彦祯被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噎得心头一滞,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强压下怒火,沉声问道:“许春柳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薛兮宁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羽毛般挠着贺彦祯的神经。
她放下书卷,坐直了些,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慢悠悠地道:“大哥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大姐治家严明,抓出了府里的蛀虫,这是好事。怎么,大哥倒像是为那盗窃的奴婢鸣不平?”
一句话,就将贺彦祯堵得哑口无言。
他若再追问,岂不就是承认自己与那盗奴有染?
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那张精致的面容上,除了坦然,便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哥是读书人,心思都该放在圣贤书上,为我们贺家光耀门楣才是正经。这些后宅的腌臜事,听多了,怕是会污了大哥的耳朵。大哥读书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读书辛苦……这四个字像四根钢针,狠狠扎进贺彦祯的心里。
这分明是在嘲讽他一个大男人,却整日盯着后宅的阴私,不务正业!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惊惧感席卷而来。
他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少女,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他随意摆布、予取予求的怯懦棋子了。
她的眼神,她的言语,都像一张细密的网,让他处处受制,动弹不得。
贺彦祯一言不发,转身拂袖而去。
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方才的怒火已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冰冷。
他原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想,这棋盘上的局势,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彻底颠覆。
看来,对付这只羽翼渐丰的雏鹰,得换一种法子了。
他不能再让她有任何机会,在这场婚事之前,积蓄起足以与他抗衡的力量。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成形,阴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