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气仿佛顷刻间凝固了起来。
姜浪的话，让几人瞬间愣住。
他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神色忧虑又不解的看着姜铎和张墨茹，像是在等一个否定的回答。
姜流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脑海中一片混乱。李秋柠与孙平的脸色也同样凝重。
短暂的沉寂后，姜铎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脸上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总是行踪不定、心事重重的儿子，然后沉稳地开口，声音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都别慌。既然回来了，就先坐下。早都定好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先吃完饭再说。”
他的话暂时稳住了有些慌乱的气氛。
招呼着众人入座，他转向姜流 “小流，去把我那瓶白酒拿出来。今天难得人这么齐，你哥也回来了，咱们喝点。”
张墨茹也立刻回过神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发生。
她一边熟练地摆着碗筷，一边用轻松的口吻接话道：“就是，你们也太紧张了。进入新灵境，在我看来，就跟咱们以前换个社区居住差不多嘛。无非是换个环境，认识新邻居。再说了，”
她特意看了姜流和李秋柠一眼，笑意更深，“以后大家想见面，通过系统不是更方便了？省得你们东奔西跑的。”
她试图用这种家常的、轻描淡写的方式，化解儿子带来的爆炸性消息背后的沉重。
“妈！根本不是一回事！” 姜浪眉头紧锁，几步走到饭桌前，却没有坐下。
他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扫过父母，又落在姜流脸上，“进入新系统，意味着你们要将本体交到集团的生物培养皿中，意识也要在集团的数据中心进行完全备份！这等于把自己变成了集团的人质！生命和意识都攥在别人手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充满了对父母决定的不解和担忧。
“浪儿，冷静一下。” 姜铎拿起姜流刚刚取来的白酒，示意姜流给大家分酒杯。他亲自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一边缓缓地往每个小酒杯里斟酒，一边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说的风险，我和你妈不是没考虑过。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一面。”
他放下酒瓶，目光变得深邃：“首先，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监督。其次，我和你妈，尤其是我，作为新系统的技术顾问之一，进入系统，才能更直观地了解它的运行机制，从内部观察，甚至……找到那些纸面上发现不了的潜在漏洞。这比在外面隔靴搔痒要有效得多。而且……唐宇也会进入新系统……”
姜流沉默地将倒满的酒杯依次放到每个人面前，动作平稳，内心却波澜起伏。
他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这是一种积极的、带有战略目的的妥协。
姜铎继续道：“集团这次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同意保留复古社区的物理存在和部分自治权，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了。如果我们不拿出相应的 ‘诚意’，不让他们 ‘放心’，你觉得赵承业那样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复古社区，不能再出现流血事件了。上一次的代价，太高了。人类文明已经脆弱不堪，经不起再来一次大规模的内耗和冲突。有时候，退一步，不是屈服，反而会避免更坏的结局。”
姜流将最后一杯酒放在孙平面前，这个年轻的工程师在姜浪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又拿起自己的酒杯，深深叹了口气。
他完全理解父亲的选择。目前的局势下，无论是基地与研究院，还是看似团结实则力量分散的复古社区，都没有真正能够正面抗衡集团的实力。硬碰硬的结果只能是毁灭。
妥协，固然憋屈，但确实是唯一可行的，能在夹缝中寻求生机和出路的办法。和平，从来都是有代价的。
这时，坐在角落的孙平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眼前眉头紧皱的姜浪，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安地搓着手指。
姜浪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他虽然心情沉重，但还是放缓了语气，对孙平说：“孙平，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想法，随便说。不用拘束。”
得到允许，孙平深吸一口气，拿起他的数据板，像是找到了支撑物。
他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浪……浪哥，我……我就是谈一些自己的浅见，说得不对你们别笑话我。”
姜浪点点头。
“我研究了未央宫、神农庭和不周山这三个系统……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可能不在于‘救不救’里面的人。” 这个角度颇为新颖，连姜铎都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
孙平受到鼓舞，语速快了些：“您看，未央宫，本质上是个超级游乐场，或者说……欲望宣泄场。里面纸醉金迷，什么都有，包括很多……嗯，污秽不堪的东西。而且还是个独立系统，大部分自愿留在里面的人，他们乐不思蜀，只要他们不出来捣乱，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所以，他们其实不需要 ‘救’。”
“至于不周山……” 孙平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它本质上是个监狱。里面的人，正常大部分，是系统判定具有高度危险性和不稳定因素的意识体。如果他们不能真正 ‘改过自新’，那把他们 ‘救’出来，有什么意义呢？岂不是给现实世界带来更大的混乱？”
见姜浪没有反对，孙平神色轻松了一些，继续说道：“最值得关注的，其实是神农庭——神农庭，是个大型医院，里面的‘居民’绝大部分是意识或精神层面有损伤的病人，他们被系统判定为‘未治愈’或‘不稳定’，所以不被允许离开。从医学角度看，如果他们没‘康复’，强行带他们出来，可能反而是害了他们。”
秋柠刚要开口争辩，却被姜流打住。
“但是，最另人不可思议的是，医学判定这种事，竟然交由系统来决定！只要是系统AI自判定的话，理论上判定阀值的数据是可以改动的。实话说，这些病人是不是真正的病人，全都由集团说了算，如果不加约束，将是很可怕的事情……”
姜流内心很是赞同，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系统的自修订样本，竟然用了自己生成的部分数据，这太不可思议了，相当于某些时候，会用一个神经病或罪犯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是不是正常的……” 孙平嘴角微微翘起，显出一丝不解，而后又继续补充道：“不过系统就是系统，哪有什么好坏新旧的分别，倒是管理系统的人，才是根本……”
“集团可能一直想摆脱对复古社区的数据样本需求，这才舍本逐末……”姜铎低声说道。
孙平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觉得，‘拯救者’存在的核心价值，可能被模糊了。真正需要被 ‘拯救’的，或许不是系统里的那些人，而是……而是集团和基地里的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
姜浪听罢立刻将目光投向姜流，带着一丝询问，他以为是姜流将系统阀值被集团秘密调整的绝密信息告诉了孙平。
孙平见状连忙解释道：“浪哥别误会，小流什么也没跟我说过，这个是我用近一年的公开数据分析的。”
说着他把手中的数据板，在姜浪面前展示了一下，“你看这些能源波动曲线和用户数量统计，明显有异常的人为干预痕迹，而且是一年多前的数据就能看出来的！不难验证……”
姜浪与姜流对孙平太过了解，不会怀疑他的数据分析能力，但对他突然关心灵境系统这件事，都颇为疑惑。
姜流曾经约了孙平无数次，希望他跟自己一起进行拯救者考核，都被他拒绝，理由是不感兴趣，而眼下却主动研究起了灵境系统。
“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怎么开始研究这个了？”姜流微微一笑，对孙平说道。
“本来这次过来是跟老师辞行的，没想到二老竟然要以身入局，”孙平推了推眼镜框，叹了口气，“看了苏-05社区的冲突视频……复古社区人才济济，但在集团面前，却显得那么弱小，让我觉得，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姜浪与姜流听罢，异口同声的大声问题道：“你想干什么？” 神色颇为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