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雨泣道陨:孤灯长寂》
壬极堂内,时间仿佛依旧被无形的悲怆所凝固.
而这一切的始末,还需回溯至昨日。
昨日议事方毕,壬玄子拖着已是强弩之末的身躯回到壬极堂。
他强忍着肺腑间翻涌的腥甜,于灯下铺开素白绢帛,将壬水氏守印的核心口诀、天堂涧阵眼维护的诸般关窍,一一细致录下。
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他最后的心力与期望,是为连若尘准备的、最后的指引。
直至深夜,剧烈的咳嗽仍不断打断书写,殷红血丝溅上绢帛,他只默默以帕拭去,仿佛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墨点。
今日破晓,他甚至未及调息,便亲自前往灵宝阁,郑重嘱托青松长老.
务必将灵犀传讯符与那同心玉符备妥,交予连若尘。
其关切之切,溢于言表。
待重返壬极堂,他便再无犹豫,安然端坐于那巨大的青铜天地盘前,开始了此生最后一次推演。
他欲穷尽最后残存的一切,为那即将踏上征途的传承者,再窥一线天机,多扫除一分前路的荆棘。
然而,
他的身躯早已油尽灯枯。
当推演终告完成,阵眼破绽清晰浮现于心间,确认连若尘确有能力应对此劫的刹那
——他那紧绷了整整三年的心弦,蓦然一松。
这一松,........便是永恒。
体内苦苦维系的那一丝灵力骤然溃散,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寿元,终于燃到了最后的尽头。
他甚至来不及,也无需再留下任何一句遗言,便就此阖上了双目,溘然长逝。
面容之上,唯留一片耗尽所有后的平静,与深藏于平静之下,对宗门的无尽牵挂,对连若尘的殷切期望。
也正在此时,窗外狂风骤起,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捶打着壬极堂的砖瓦门窗,噼啪作响,恍若天地同悲,为这位伟大守印人的陨落,奏响惊天动地的哀歌。
暴雨如注,仿佛要洗净南天宫积郁的沉疴,又似在为即将席卷而来的更大风暴,做着无情而冷酷的铺垫。
“师尊——!”
一道身影冲破雨幕,踉跄奔至壬极堂前。
连若尘浑身尽湿,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与泪水混杂着肆意流淌。
他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
然而,脚步在踏入殿内的瞬间,僵住了。
他看到了那端坐于青铜天地盘前、已然气息全无的熟悉身影。
也看到了盘前肃立凝重的数道身影
——宫主菩提闻广、天机阁阁主李仓圣、医道阁阁主玄机子……南天宫的和李仓圣,壬玄子亲近的核心高层,竟已齐聚于此。
“封锁此地,严禁无关人等靠近。”
菩提闻广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壬玄子安详的遗容之上。
“是!”
侍立一旁的数名核心弟子凛然应命,迅速无声地退去执行。
这简短的命令,以及眼前这过于沉重静默的一幕,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连若尘全身的血液。
连落尘怔在原地,望着那仿佛只是沉沉睡去的师尊.
整个世界,只剩下殿外无尽的雨声,和胸腔内某种东西碎裂的轰鸣。
他慢慢地走上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疼痛而沉重。
他跪在壬玄子面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师父的指尖——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师父……”
连若尘的声音嘶哑,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壬玄子的道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弟子来了,您醒醒……
您不是还要看弟子维护阵眼吗?
您不是还要教弟子最后的守印口诀吗?
您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他趴在壬玄子的腿上,失声痛哭。
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哭泣,像是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像是孤舟在大海中失去了航向。
他想起师父教他大六壬的场景,想起师父为他通过星印背十二贵神的场景.
想起师父在他受挫时鼓励他的话语,想起师父将灵犀子交给他时的叮嘱……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割着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连若尘慢慢抬起头,擦干眼泪。
他看着壬玄子安详的面容,心中渐渐明白:师父虽然走了;
但他留下的传承还在,他的期望还在,他的责任,需要自己来承担。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湿透的衣衫,然后对着壬玄子的遗体,深深鞠了三躬。
每一次鞠躬,都带着沉甸甸的决心。
“师父,您放心,”
连若尘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弟子会完成您未完成的事情,会守护好南天宫,会维护好天堂涧阵眼,会铲除暗中作乱的势力,
会让壬水氏的传承延续下去。
弟子绝不会让您失望,绝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他最后看了一眼壬玄子,然后,转身站到天机阁阁主李仓圣的身后 楚瑶的旁边.
楚瑶默默递过一方素帕,眼中带着无声的慰藉与同样深切的悲戚。
然而,壬极堂外的风雨声中,陡然夹杂了一阵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以及一股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与压迫感的气息。
“砰——!”
殿门被一股巨力从外推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滴瞬间灌入。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冷硬如铁,正是执法阁阁主壬铁真人。
他身披玄黑斗篷,雨水顺着斗篷边缘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溅开一朵朵暗色的水花。
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的执法阁执事,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端坐寂然的壬玄子身上。
“闻广宫主,” 壬铁真人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沉痛,以及更深处的审慎,“惊闻壬玄子前辈……不幸坐化,本座心甚悲恸:
特率执法阁前来,协理后事,并——依律查验传承交接事宜,以防不测。”
他的话语看似冠冕堂皇,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死寂的深潭。协理后事是假,查验传承,尤其是关乎宗门命脉的灵犀子与守印人更迭,才是其真正目的。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菩提闻广缓缓转身,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他平静地看向壬铁真人,目光深邃:“壬铁阁主有心了。
玄子前辈乃功德圆满,安然化道,后事自有宫规与吾等料理。
至于传承……”
他的话音未落,连若尘已一步踏出,立于李仓圣身侧。他脸上的泪痕未干,衣衫依旧湿透,显得有几分狼狈,但脊梁却挺得笔直,眼神不再是方才的悲痛欲绝,而是燃着一簇沉静的火焰。
他迎着壬铁真人那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
“传承之事,”
连若尘的声音还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却字句清晰,掷地有声,“师尊已于前日,亲手将十三枚灵犀子及守印信物传于弟子。此间诸位师叔伯皆可为证。
执法阁若有疑虑,尽可按宗门律例核查,弟子问心无愧。”
他手中,那枚象征着壬水氏守印人身份的令牌微微泛起灵光,与他周身隐隐波动的、属于灵犀子的纯净气息相互呼应,无声地证明着他的话语。
壬铁真人的目光在连若尘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旁面色凝重的李仓圣、玄机子,以及主位上不动如山的菩提闻广,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稍稍收敛,转而化作一声长叹:
“既如此,是本座心急了。
只是宗门正值多事之秋,玄子师兄又去的突然,不得不谨慎行事。望宫主与若尘师侄见谅。”
但连若尘的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壬铁真人的暂时退让,绝非事情的终结。
灵宝阁前的冲突,恩师的骤然离世,如同接连响起的丧钟,沉重地敲在他的心头。
这看似突如其来的查验,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知道,他要面对的,远不止是窗外这一场自然的疾风骤雨。
执法阁的刁难不过是一段阴郁的序曲,通往天堂涧的道路,注定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阵眼深处可能弥漫着蚀骨腐魂的「罗刹冥毒」,生灵只需吸入一缕,便可能肉身溃烂、元神俱灭;
暗处更有蠢蠢欲动、意图倾覆宗门的隐秘势力!.
而在这看似庄严肃穆的殿宇之内,亦潜伏着身披同门之衣的背叛与冷箭,令人防不胜防。
师尊以生命为代价,为他铺就了前路,也将这千钧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
雨,还在下。
雷声在天际滚动,仿佛战鼓擂响。
少年的悲伤深埋入心底,化为前行的燃料。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