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璃梦仙宫的审判殿内人声鼎沸。
殿中两侧的席位上坐满了仙门各派的长老中的德高望重者，衣袂翻飞间，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动。有人指着殿中悬挂的水家地形图扼腕叹息，有人对着卷宗里的血痕画像面露惊惧，更有人频频看向殿门方向，目光里藏着审视与探究——所有人都在等那个搅动了整个鸿蒙的名字。
“听说了吗？水家那三百口，连刚满月的奶娃都没放过……”
“可水鹤年勾结幻樱国是真的吧？不然水碧君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话虽如此，私刑屠门终究是过了！何况他还是仙魔混血……”
“嘘——快看，女帝来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
女帝缓步走上玉阶，凤目扫过殿中众人，目光沉静如深潭。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玉质的声响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公开审理帝婿逸尘一案，诸位既到，便旁听吧。”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旁听者，当观其形、听其言，妄议者、喧哗者，按仙门律例，逐出殿外。”
芳华躬身应道：“奴婢在。”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跳动的轻响。女帝看向身侧的女官：“芳华。”
“带帝婿逸尘。”
“是。”
片刻后，沉重的殿门被推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逸尘穿着一身素白囚服，玄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的血污已洗净，露出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轮廓。侍卫按着他的肩，灵力锁链在他腕间泛着冷光，他却走得稳，脊背挺得笔直，半点没有阶下囚的颓唐。
“逸尘！”
一声低唤划破寂静。
清念璃猛地从席位上站起，不顾身旁仙侍的阻拦，快步冲到他面前，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碰他，指尖却在触及他囚服的前一刻停住，看着他腕间的锁链，心疼得指尖发颤：“他们……他们没为难你吧？”
逸尘望着她泛红的眼角，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我没事。”逸尘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他抬手，想替她拭去即将滑落的泪，却被锁链拽得一顿。
指尖悬在半空，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清念璃的眼泪瞬间砸落。
他越是这般平静，她越觉得心如刀绞。
殿中众人的目光再次骚动起来。武尊摸着胡须，眉头紧锁——他本已对这仙魔混血的少年改观，可此刻见他面对屠门指控仍能如此“镇定”，不禁想起那句流传已久的预言。
另一侧的澹台靖也微微摇头。
再看逸尘此刻的平静，竟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寒意——若真是被冤枉，怎会如此坦然？
“逸尘，本帝问你。”
逸尘收回落在清念璃脸上的目光，抬眼望向玉阶上的女帝，不卑不亢。
“水家三百七十二口，是你杀的吗？”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烛火都似凝固了一般。清念璃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心里一遍遍祈祷着他否认，哪怕是狡辩也好。
然而，逸尘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帝，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是。”
没有辩解，没有推脱，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轰——”
殿中瞬间炸开了锅。质疑声、惊叹声、愤怒声混杂在一起，连武尊与澹台靖也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向逸尘的目光彻底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失望、警惕与印证预言的复杂情绪。
清念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她望着逸尘那张平静的脸，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怎么能……就这么认了？
逸尘的目光扫过殿中骚动的人群，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水家满门，是我一人所杀，与剑府弟子无关。”
清念璃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竟要一个人扛下所有？
剑府弟子们齐刷刷地抬头，为首的弟子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刚要开口辩解，却被逸尘冷冷的眼神制止。
女帝端坐在王座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摩挲，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你以为，这般说便能护得住他们？”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们随你封锁水家山门，阻断内外联系，便是从犯。便是未曾亲自动手，也脱不了干系。”
“从犯与主谋，罪有别。”
逸尘直视着女帝，语气坚定，“他们只是遵我命令封锁要道，未曾踏入内院半步，更未沾过一滴血。屠杀之事，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他深深一揖，玄色的灵力锁链在他身前晃出冷冽弧度：“往女帝陛下明察，放过剑府弟子。”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玉阶上的女帝。武尊摸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动容——这少年虽行事极端，护短之心却重得惊人。
女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逸尘，你可知错？”
逸尘抬起头，目光坦然，没有丝毫闪躲：“我没错。”
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殿中瞬间爆发出更剧烈的喧哗。
“冥顽不灵！”
“杀了人还说没错？！”
“果然是仙魔混血，天性残暴！”
清念璃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她知道逸尘的性子，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可此刻在审判殿上，这般倔强无异于自寻死路。
逸尘却仿佛没听见周遭的怒骂，只是望着女帝，语气忽然软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只是……让母亲失望了。”
这一声“母亲”，喊得又轻又涩。
女帝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逸尘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喉间像是卡着滚烫的砂砾，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剖的沙哑：“我杀了人，无可狡辩。”
殿中再次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杀人”的细节。
“但那些人，并非全然无辜。”
他抬眼扫过殿中诸人，目光落在水家卷宗上，“水鹤年通敌，他们未必亲手参与，却多半知情。水碧君被囚三年，被改造成那般模样，府里的仆妇、管事、甚至稚童的父母，难道真的一无所知？他们只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在罪恶的阴影里安稳度日。”
他的声音陡然发颤，像是被回忆里的画面刺痛：“我当时……只想着师兄与嫂子的惨死。剑魂万剑齐飞，剑气扫过水家每一寸角落，眼里只剩下‘清算’二字。”
逸尘的喉结剧烈滚动，第一次露出了动摇的神色：“是，我过激了。那一剑下去，没想过要分什么老弱妇孺，只觉得整个水家都浸在血污里，该洗。”
他深深垂下头，继续道：“可错了就是错了。律法面前，不该有‘想当然’。”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清念璃心头一紧。
“恳请母亲……公事公办。”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连那句“他们该死”都像是在陈述前因，而非为自己脱罪。
他承认了手段的失控，也坚持了复仇的本心，最后将裁决权干干净净地递回女帝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