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被称为“血夜”的集体失控事件,像一场高烧后的谵妄,在圣玛丽精神病院的历史上留下了无法磨灭,血腥的一笔。
当黎明最终到来,驱散了雨夜的阴霾,留下的是一片需要漫长清理的废墟。不仅是物理上的狼藉,更是精神上的重创。
伤亡被统计,轻重伤员被分别安置,少数几个在混乱中彻底崩溃,无法挽回的医护人员和病人被转移到了更高戒备的机构。
病院上层的震动可想而知,一次紧急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外部干预势在必行。
暂时性地,一支由其他分院抽调来的医护团队接管了核心病区的管理,他们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警惕和隐隐优越感的态度。
试图恢复最基本的秩序,原有的医护人员,如李医生和张松等人,大多被要求接受心理评估和强制休假。
他们眼神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洛言所在的区域被加强了管控,巡逻的保安数量增加,眼神也更加锐利。
但这一切在洛言看来,都不过是惊弓之鸟的徒劳反应。他安静地待在自己的空间里,像一件被暂时搁置和蒙尘的艺术品,外表平静内里却仍在回味着那场“献祭之舞”的每一个细节。
余烬中,一种异样的平静降临了。但这平静并非治愈,而是精疲力竭后的麻木,是巨大创伤后的休克状态。
病人们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更加空洞,连那些平日稍有躁动的,也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力。
幸存的医护人员则像执行程序的机器,动作机械避免与病人有任何超出必要限度的眼神接触。
洛言能“品尝”到这种弥漫,死寂的绝望。这不同于他之前享受的动态混乱,这是一种停滞和近乎虚无的黑暗。
它缺乏变化,缺乏活力,虽然同样源自人性的脆弱,却让他感到一丝……乏味。
就在他以为需要等待很长时间,等待这片死水重新孕育出新的波澜时,新的变化到来了。
外部干预的结果,并非仅仅是人员的替换。一支由顶尖精神科医生,神经学家和心理学专家组成的特别评估小组进驻了病院。
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调查“血夜”的成因,更是要对整个圣玛丽精神病院的运作模式和病人构成。
尤其是那些表现出“异常传染性”或“难以解释症状”的个案,进行一次彻底和科学的重新评估。
领头的是一位名叫杨芮的女医生。她年纪不大,气质冷峻,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戴着无框眼镜。
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能剥离一切情感的干扰,直抵问题的核心。她不相信超自然,不相信集体癔症,她只相信数据和观测和可重复验证的逻辑。
她的到来,像一股冰冷带着消毒水气味的风,吹散了病院里残留,粘稠的恐惧与麻木。
洛言立刻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当杨芮带着她的团队,开始逐一巡查病房,进行初步观察时。
她的目光扫过洛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怜悯、恐惧或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分析性的打量,如同科学家在观察一个奇特的生物样本。
她没有询问洛言的感觉,没有试图进行情感沟通,而是直接记录他的生理指标、微表情和动作的频率和模式。
她的问题简洁、直接和指向明确,没有任何冗余的情感色彩。
“编号734,洛言……描述你昨晚事件发生时的感知……”她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洛言扮演着往常的温顺与茫然,含糊地回应着害怕,吵闹之类的词语。
杨芮仔细记录着,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她既不质疑,也不相信,只是记录。
然后,她示意团队成员开始进行一系列非侵入式的脑波扫描和生理参数监测。
洛言配合着,内心却升起一丝久违的兴味。一个新的“玩家”入场了,一个不信奉任何现有叙事,只信奉冰冷理性和客观数据的“玩家”。
她试图用科学的尺子,来丈量他所代表和源自神性血脉的混沌。
“这很有趣……”魏谦试图用他的“真相”和“正义”来解读黑暗,失败了。
林莫试图用她的理性和共情来理解痛苦,离开了……而现在,杨芮试图用她的仪器和逻辑来解析混乱。
“她能丈量出绝望的波长吗?能扫描出痛苦的频谱吗?能用一个具体的数值,来定义他刚才因为感到无聊而微微波动的神性吗?
洛言几乎要笑出来了,“但他忍住了,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更加“茫然”地看着那些围绕着他,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
他知道,杨芮的调查注定徒劳。人类的科学,如何能定义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恶意?
但他很乐意陪她玩这个游戏,看着她如何绞尽脑汁,试图将不可名状之物塞进她那套严谨的认知框架里,看着她那坚定的理性主义在面对无法解释的现象时,会露出怎样的裂痕。
这或许,是这片余烬之中,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新游戏了。
杨芮完成了初步数据采集,没有对洛言多说一句话,只是对团队成员点了点头,便走向下一个病房。
洛言看着她离开的挺直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在床单上轻轻划动。
理性的探照灯,试图照亮非理性的深渊?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不知道杨芮最终会得出什么结论,但他确信,这个过程本身,一定会非常,非常……有趣。
足以打发掉这段等待新“飨宴”到来的,略显无聊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