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奢华的客房染上一层浅金。林初夏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在柔软得几乎能将人吞噬的大床上醒来,盯着天花板上造型简约却价值不菲的吊灯,足足有几分钟的茫然。
这不是宿舍那熟悉的天花板,没有苏晓轻微的鼾声,没有窗外学生早起赶课的喧嚣。只有一片死寂,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顾承泽的清冽木质香薰味道。这份过分的安静和洁净,像一层无形的膜,将她与鲜活的世界隔绝开来。
契约。
申请书。
那三个冰冷加粗的字和后面一条条剥夺她自由与尊严的条款,瞬间涌入脑海,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她猛地坐起身,手下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是这场荒诞交易的核心,也是她唯一不能失去的软肋。
房门被准时敲响,三声,刻板而有规律。是管家陈伯。
“林小姐,早餐准备好了。请半小时后下楼。”平板无波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林初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和抗拒。她知道,属于她的“金丝囚徒”生活,正式开始了。
梳洗完毕,她换上了陈伯昨天送来的衣物——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针织长裙。衣服很合身,触感极好,却像一件精美的囚服。她打开房门,陈伯果然垂手等在门外。
“林小姐,这边请。”他微微侧身引路。
餐厅在一楼,同样宽敞得惊人。一张能容纳十几人的长餐桌光可鉴人,只在尽头摆放了两副精致的餐具。顾承泽已经坐在主位,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他正看着一份财经报纸,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氤氲着热气。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专注而疏离。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走进来的林初夏。
林初夏在他对面最远的位置坐下,局促不安。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晶莹剔透的虾饺、松软的金枪鱼三明治、新鲜的水果沙拉、温热的牛奶、还有一小碗看起来就滋补的燕窝粥。食物的香气弥漫,却勾不起她丝毫食欲。胃里隐隐翻腾着,是持续的孕反和巨大的心理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佣安静地侍立一旁。
“林小姐,请用早餐。”陈伯站在顾承泽身后,语气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林初夏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燕窝粥,勉强送入口中。滑腻的口感让她喉头一紧,差点呕出来。她强忍着咽下,脸色有些发白。
“不合胃口?”顾承泽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看着报纸,头也没抬。
林初夏吓了一跳,勺子差点掉在盘子上。“没……没有。”她低声回答,不敢看他。
“营养师根据你的体质和孕期需求配的餐单,”他终于放下报纸,目光淡淡地扫过她苍白的脸,“必须吃完。”语气平静,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初夏捏紧了勺子,指尖泛白。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填喂的机器,没有喜好,没有选择,只有服从。她默默地、艰难地吞咽着食物,每一口都如同嚼蜡。顾承泽不再说话,餐厅里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他偶尔翻动报纸的沙沙声。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顾承泽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
“上午十点,张医生会过来做第一次产检。”他丢下一句话,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径直走向玄关。助理高远如同影子般出现,为他拉开门。
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出庭院。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林初夏、陈伯和沉默的女佣。
“林小姐,请回房稍作休息。医生到了我会通知您。”陈伯公式化地说。
回到那间空旷冰冷的客房,林初夏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绿植。自由,近在咫尺的庭院铁门,却又远在天涯。她摸出手机——是陈伯昨晚还给她的,但显然已经被动过手脚。她试着给苏晓发信息,屏幕上却跳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她拨打苏晓的号码,听筒里只有忙音。
通讯被切断了。
契约条款第一条:所有通讯设备需报备,必要时接受监管。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她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岛。
十点整,陈伯准时来敲门。楼下客厅,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温和的中年女医生已经等在那里,旁边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年轻护士。
“林小姐你好,我是顾先生聘请的产科医生,我姓张。这位是我的助手小林。”张医生微笑着自我介绍,态度很专业。
检查在别墅一间临时布置成诊室的房间里进行。张医生询问得很详细,从末次月经到身体反应,态度温和耐心。林初夏却无法放松,每一个问题都让她感到难堪,仿佛在向一个陌生人展示自己最不堪的隐私。冰冷的探头再次贴上小腹,B超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跳动的小光点再次出现。
“宝宝发育得很好,胎心很有力。”张医生看着屏幕,微笑着对林初夏说,“目前看大约七周了。”
屏幕上那个顽强的小生命,是林初夏在这冰冷囚笼里唯一能汲取的微弱暖意。她看着那跳动的小点,眼眶微微发热。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拼尽一切也要保护的孩子。
“不过,”张医生话锋一转,看着报告单,“你的孕酮水平有点偏低,需要补充。另外,体重偏轻,营养摄入明显不足,还有中度贫血。这样下去,对你和宝宝都不好。”她看向林初夏,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压力太大,休息不好,也是原因。孕期保持心情舒畅很重要。”
心情舒畅?林初夏心中苦涩。在这样的环境下,谈何容易?
检查结束,张医生开了药,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和下次产检时间。临走前,她看着林初夏,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林小姐,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心里难受,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她递过来一张私人名片。
林初夏接过名片,像抓住了一根微弱的稻草,感激地点点头。她知道,这或许是顾承泽允许范围内的、唯一可能的“透气口”。
医生护士离开后,陈伯将一大袋药递给林初夏,里面是各种孕期维生素、补铁剂和提升孕酮的药。“林小姐,请按时服用。每日三餐饮食会严格按营养师要求准备,请务必配合。”他的语气依旧刻板。
下午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林初夏被允许在别墅一楼的花厅活动。花厅有一整面落地窗对着庭院,阳光充足,摆放着几盆名贵的绿植。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陈伯不知从哪找来的、崭新的《孕期百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偶尔有飞鸟掠过,都让她看得失神。
她开始想念学校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想念咖啡馆里研磨咖啡豆的声响,想念和苏晓在宿舍里叽叽喳喳的吵闹……那些平凡而真实的生活碎片,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巨大的空虚感和被囚禁的窒息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傍晚,顾承泽回来了。他直接进了书房,晚餐也是在书房解决的。林初夏独自在空旷的餐厅吃完那份依旧丰盛却食之无味的晚餐。回到房间,她看着衣帽间里那些不属于她的昂贵衣物,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她会不会就这样,被这奢华的牢笼一点点磨掉所有的棱角和生气,最终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只为生育而存在的躯壳?
她不能这样下去。她需要做点什么,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被高远拿回来的、她的旧帆布画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