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旁的谢贵接过话头:“张将军,你也知道,最近几个月来,陛下已经多次催促咱们早日将燕王府上下一干人等押解进京。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所以我才一直按兵不动。可眼下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陛下旨意一到,我等就可以报答天恩。只是,在此之前,还需要时时留心王府动向才是。”
张信暗自咬了咬牙,起身行礼道:“请二位大人放心,卑职明日就去王府,与葛长史取得联系。”
谢贵微微一笑:“好,那就有劳张将军了,如果朱棣有何异动,要及时回报。”
“是!请大人放心。”
谢贵点点头,又道:“听说令堂玉体欠安,今日你就不用回衙值宿了,回家去吧。”张信呆了一下,旋即深施一礼道:“多谢大人,卑职告退。”
离开藩台衙门后,张信骑着马,慢慢向自己家里走去。一路上,心中不停盘算着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直到回到家门口,把缰绳递给迎出门的仆人之后,才深吸一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迈步进门。
“娘,孩儿回来了。”张信知道平日里,这个时辰正是自己母亲用晚饭的时候,便直接到了饭厅给母亲请安。
此时餐桌主位上,正坐着一个老妪,见到张信进门,惊喜道:“我儿今日不是值宿吗?怎么回来了?吃饭了吗?”说着,老妪命一旁的下人又盛了碗粥端上来。张信依言落座:“谢大人听说母亲抱恙,特准我回来照顾母亲。”张母笑道:“好,好。谢大人心地善良,有这样的上官是我儿的福气。”一边说,一边看着儿子,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
饭后,张信将母亲送回房间,正要转身出去,张母却开口叫住了张信:“信儿。”
“母亲唤儿有何事?”
张母道:“我儿近日可是有心事?”张信心底一惊,没想到自己百般掩饰,居然还是被母亲看了出来。犹豫片刻后,张信回到母亲身边,蹲下身握住母亲的双手道:“娘,孩儿统兵于边关,怎么可能没有心事呢。不过都是些军中俗务,娘不用为儿担心。”
张母眉头一皱,佯怒道:“休要哄骗于我,为娘的岂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为什么事情忧心?实话告诉娘,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张信见无法瞒过,犹豫再三,看了看左右无人,便起身关上房门,坐回到母亲身边道:“孩儿受陛下密诏,与张昺和谢贵二位大人监视燕王,还命我三人寻机缉拿燕王。近几个月来,陛下催促愈急。可我三人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是以一直没有动手。”
“今日张昺和谢贵二位大人把我找去,说燕王乃是装疯。他二人已经将此事上奏陛下,待旨意一到,就动手捉拿燕王全府上下。但在此之前,他二人希望儿子能利用燕王旧属的身份,出入王府监视燕王,同时与葛诚取得联系,以图动手时里应外合。”
当着自己母亲,张信一股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长出了一口气后,继续道:“连日来,孩儿一直为此事忧心,不知该如何自处。”
张母一听,道:“你父亲在世时,常说燕王有天子气概,他日必登大宝。我儿可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免得给全族招来灭顶之祸。”说完后,张母想了想,又道:“我儿昔日既为燕王旧属,前往探病自是理所应当。我儿何不亲自去看一眼再做定夺?”
听到母亲的话后,张信笑道:“母亲所言,孩儿几乎未曾想到。明天孩儿便备好礼品前往王府拜谒。”张母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面带笑容,做出一副轻松之态,可眼神之中的那抹忧愁依然挥之不去。
怎奈自己只是一介老妪,于朝中政事一窍不通,只能尽力开解,说得多了,反而徒增儿子忧虑。于是便也不再多言,又笑着嘱咐了张信几句,便让其回房休息了。
从母亲房间出来后,本来笑容满面的张信再次愁眉紧锁。方才母亲所言,他怎可能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不想让母亲跟着自己因此事烦忧,故而佯做愁云已散,好让母亲放心。
张信并非不想进燕王府,亲眼一见之后再做定夺。张昺、谢贵以为他是朱棣旧属,进出燕王府十分方便,可只有张信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旧属身份,以朱棣的生性谨慎,愈发不会让自己轻易相见。而且,就张信自己的内心来说,也确实还在举棋不定,他所担忧的正如刚才母亲所说,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极有可招来灭族之祸。
四日之后,张信刚刚到了都司衙门点卯,就被谢贵叫入了后堂。
“张将军,事情办得怎样了?”张信刚一进门,谢贵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已经是四天来第六次追问事情进展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还没等张信回话,谢贵就拿出一卷明黄色锦帛说道:“陛下手谕,命我等将燕王送回京城养病。”
张信惊讶地瞪大双眼,暗忖道:“距张昺、谢贵送出奏章不过才四天,只怕是现在还没到应天府地界,怎么陛下的手谕却已经来了?莫非……?”
刚想到此处,谢贵接下来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想来是葛长史已经先我们一步向陛下密奏了朱棣装病一事,所以手谕才会如此之快地到达。张将军,今日,无论如何你必须进入燕王府,告诉葛诚,四天后宋忠领兵三万进抵北平。届时,就是请燕王回京的日子。”
张信明白,此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于是暗自一咬牙,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是!卑职领命!”
从后堂出来后,张信直奔都司衙门的大门,在门外取了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向着燕王府纵马而去。到了燕王府门外,张信滚鞍下马,直奔紧闭的王府大门,却被守门士兵拦了下来。
“诶?张将军?”左侧的守门士兵却认出了张信。
张信扭头看向那名士兵,却是满脸疑惑。那士兵也不在意,笑道:“您还在王爷麾下的时候,我是您的亲兵。”听到这句话,张信也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你是……周峻?”那名士兵甚是惊喜:“没想到将军还记得我的名字,小的万分荣幸。”说着对着张信躬身一礼。
张信伸手把周峻扶起:“快开门,我有要事要见王爷!”周峻为难道:“张将军,非是小的不给您开门,只是王爷身患重病,这几日从来不见外客,您请回吧。”其实这几日来,张信先后两次来过燕王府,只不过都和今天一样吃了个闭门羹。
只不过那时张信本就心存犹疑,既然被挡在门外,倒也不多纠缠。但今天不同,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半刻也拖延不得,于是不再像前两次一样,被拒之后虽然也是牵着马离开了王府大门,但却没有走远。而是转到一侧的小巷,计划从那里绕到供王府杂役出入的小门。
说来也巧,张信刚刚把马拴在一个灯笼架上,就有一顶四抬软轿从巷尾缓缓而来,隔着轿帘,轿中之人却认出了张信,便喊停了轿子,和张信打了个招呼。
张信一看这人,原来是自己还在燕王麾下时,就负责王府中负责礼乐教育的尚仪女官吴婉茹,顿时喜上眉梢:“原来是吴尚仪,王爷有救了。”吴婉茹听到此话,心中疑惑,便问道:“张将军此言何意?”
“请吴尚仪借一步说话。”张信将吴婉茹带到一旁,把事情挑紧要地说了。吴婉茹一听,惊得花容失色,但片刻后就冷静了下来,道:“张将军可和我一起乘轿进府。”说着就拉着张信回到轿中。
吴婉茹的轿子顺利通过仪门,进入府内,一路来到后院,在一处树荫下停轿后,张信掀开轿帘下轿,回身向着吴婉茹深施一礼:“多谢吴尚义鼎力相助。”说完,就转身向着朱棣的卧室跑去。
一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房中火炉烧得正旺,朱棣仍是盘腿坐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目光呆滞,嘴里念叨着胡话。
张信也顾不得许多,以头抢地,高声疾呼:“殿下是否无恙!如有恙,请殿下告诉微臣!”说完这句话,却迟迟等不来朱棣的回话,张信心中焦急,又猛磕了几个响头:“请殿下告诉微臣事情!朝廷已下达密诏,命张昺、谢贵将您押解回京。如果殿下确实没有谋反之心,就请随臣回京城请罪;若您真有起兵之意,就应当明确告诉臣!”
张信边说边磕头,声泪俱下,再抬头时,脸上早已是血泪横流。
过了半晌,床上的朱棣才有了动作,原本呆滞的双眼,此时目光如炬,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走到门外,高声道:“来人!去请道衍法师和张玉、朱能二位将军!告诉他们,时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