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旧梦温·惩戒司
这一年年末,似乎所有人都过得无滋无味。
文宝林有过,但也罪不至死,傅妃之事,当真是人人无过,人人有过,但论起刑责,又无处可依……便只得将其贬去了郊外别院,终身幽囚。
丝游儿被管控在院子里,名其名曰上皇上后重视这一胎,不得有什么差错,实际上是王妃盯紧了她,而安王又不想看见她。
一个眼不见为净,全推给王妃。
一个全盘谋划,容不得她动分毫小心思。
只有孩子越长越大,她满心期盼时候,就又会被王妃派来的侍女嘲笑讽刺,戳破幻景。
一面为孩子的富贵身份自得,一面又是被侍女提醒孩子的身份也要看母亲,子凭母贵才是真的。
虞王一直在宫中。
圣荑只能偷偷私会上官昭,不能同之前一样堂而皇之长时间住在山上。
上官昭觉得风雨欲来,一切都有韶儿那个贱 人推波助澜,但是他不愿失去圣荑,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看后来事故发生。
年节过去,这年元宵并无喜事,上皇上后没兴致登楼,只让乐昌慕王等去主持操办上元庆礼。
只这一桩事,就知道安王妃失了圣心。
哪有叫出嫁的公主操办的?
从前都是安王妃协办,便是去岁因病未至,二圣也并未见怪,还赐下不少珍奇药物。
现今,安王妃自言身体不济,想让安王还俗回府的折子都递到了二圣案前,但从来就没批复过。
只有敲打警醒。
但纵使这般,安王后院竟仍旧生乱。
雪消了不久,丝游儿到自己院子里散步,忽就被野猫扑了。
摔得母子俱亡。
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丝游儿也是力竭而死。
曦和看了一眼青黑的孩子,“若是活着,就是四公子了。”
倒是不无惋惜。
施施然回了自己院子,便脱簪待罪了。
安王扶她起来,“曦和,你都在病中,这种意外怪不到你头上。”
他这阵子被那莫名强加的孩子压得心烦。
派了人查,哪里又不清楚?
那分明是丝游儿与文府的人有旧情,那孩子是她怀得恰巧罢了。
他给了她荣华,不曾戳破,已是仁至义尽。
怎么还能因她让自己王妃受过呢?!
没多久,二圣就宣召安王入宫。
圣荑对曦和信誓旦旦,“本王对父皇母后说明清楚就是,你我本就无过,无需内疚惶恐。”
曦和垂泪,犹自不敢梳妆太过,只拉着圣荑衣袖,“殿下一定要回来。”
回安王府,而不是别院。
圣荑顿了顿,不知为何,并未像从前一般含糊过去,而是道,“待今上回东都主事,本王一定奏请立储,到时,本王长居清平观。”
曦和本是看着他,但听得这句却偏过头,只道,“殿下快去吧,莫让二圣久等。”
她拭泪在榻,一身素衣。
青丝别无装饰,流泻在白衣与暗朱色的锦被间。
安王不忍说的再清楚,微蹙了眉头,转身走了。
他留在这儿,心不在这儿,不也是对她的不公平么?
他留的也够久了。
该走了。
车铃声泠泠,似有雪化冻的声音。
圣荑探看车外,天上下了鹅绒雪。
“宝宝来看父王了吗?”
他想到去年的雪,想着道士所说的“滕六”之神的说辞。
“云儿?”
今昔与去岁并不相同。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母后要在乎一个撒谎的婢女,一个并非他亲生的孩子,他都能查出来,父皇母后不能么?
他不是受害者么?曦和不是受害者么?
为什么不好好查,偏还要追究他们的罪责……
那他的云妃与女儿,当年查到的死因又是多么荒谬,二圣为什么什么都不查?
马车拐入一个巷子,行道狭窄起来。
这不像是去宫里的路。
他一时沉浸于自己思绪,并未及时察觉,待叫停车,却发现那车夫已被个黑衣人挟持,被逼着改路。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
黑衣人不言,还没等圣荑说下一句话,马车就进了一户人家的府门。
姜家家主,也就是清玟驸马姜知弦在马车外行礼等候。
圣荑奇怪,这等时候,劫持车夫改路给他弄到这儿……这儿好像是个,秦楼楚馆?!
所见游廊皆都围着映出影影绰绰风月的屏风。
床笫之私的耳语尽在此处放大……简直放肆!
姜知弦把他带到花楼干吗?!
“这是哪儿?”他皱眉,“本王知道姜家掌管皇城营妓,但是也不必强拉着本王看吧?”
“安王殿下还要装傻?”
姜知弦嗤笑一声,“营妓多是女子,但也有男儿,做了营妓,也就不算男子了。”
圣荑心想,何时这个人倒也敢来过问他的事了?
当真是不可理喻!
安王要走,却被姜家侍人拦住。
真是倒反天罡。
安王都气笑了,道:
“姜知弦!你放肆,这天下是燕圣的天下,是太渊帝的治下!”
“本王岂是你能冒犯的!”
“安王尊贵,臣自然不能冒犯万一。”姜知弦行礼,又道,“臣是奉皇命而来,劝导安王。”
“皇命?是今上,还是父皇?”今夜的确是父皇宣诏,但都宣诏了,何必让姜家拦他?
姜知弦:“上皇所命。”
“笑话!”他甩袖,“父皇有话不对本王当面言说,还要来这一套么?”
“这正是上皇顾念安王,”姜知弦叹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上皇是为了安王的颜面,您与臣走这一遭,往后如何想,随您。”
“这一遭,只有您心里知道,再见到上皇与上后,您还是那个安王殿下,还是他们最宠爱的儿子,彼此心照不宣,也好过撕破脸。”
安王逆反心理上头,“撕破脸?本王做了什么?”
而且父皇母后明明默许了,现今又要,又要,又要反悔!
什么他的颜面?明明是二圣的颜面,他们太渊帝的颜面!
“本王天潢贵胄,便是……又如何?这不过是无伤大雅的风月,凭什么就这样对本王?”
他还真就不怕了。
他就是要晞王,就是要与他在一起,要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不要他们给定的三妻四妾!
姜知弦低头,不知是可惜还是看淡,声音低了一些,“您先走完,再说吧。”
转入内里,曲折重重后。
圣荑便看到了刑房,也看到好些残忍手段。
这里,不是花楼么?
“这是什么?”他不可理解,指着一个被抽打的赤裸奴隶,“这分明是酷刑,这到底什么地方!”
“从前宫中有个掖幽庭,专门为皇帝训练那些在床笫之上用得着的男女。”
姜知弦声色平淡,对周遭所见引以为常,并不注目。
“男女…”
安王心中恐怖,但大声反驳,“不,本王从不知道还有那种东西!”
宫中,怎么会有那等荒谬又龌龊的所在…
“那是因为自从上皇立后,就把掖幽庭整个废除了。”
“但是这种东西,是禁不住的。”
“你们有情,情禁不住,那么欲,也禁不住。”
姜知弦说得高深,但他自己年少成名就得了郡主青眼,官运亨通,妻女和顺,明明一生顺遂,却来评点旁人!
他被强行拉着看了一路,他不忍心看,他不承认,“这些根本没有情…他们是为了私欲”
“这到底什么地方!”
父皇到底告诉了眼前这个人多少?
他与晞王,在他们眼中,就如是这一室之中的,沉湎情欲不可自拔,近乎兽类的奴隶么?
父皇竟这样看他?
他心底钝痛,但到底还要捍卫自己的感情。
被至亲之人如此轻贱看待也罢,他自己却绝不能轻贱了去!
姜知弦风轻云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被自己爱的人送来的,他们以为的,爱着他们的人。”
圣荑不信,但圣荑转头的功夫就看到了姜如白。
几步之外。
“这到底什么地方!”他冲上去拎着姜如白的领口,哪怕再多一刻便要崩溃。
而姜如白却闪躲着不敢看自己的叔叔,嗫嚅道:“这是…这是姜家的惩戒司,专门……”
“说下去。”姜知弦不带一点感情。
“专门按照个人喜好…豢养调教奴隶的,”
他不敢看圣荑的眼睛。
“你把墨儿送来了?”圣荑不敢相信自己的朋友是这种人。
姜如白张口又闭上,默认了。
“他受的是什么刑?”圣荑脑中巨震,“姜如白,你还是人吗!”
那刑房里的墨儿,哪还有什么神采?
欲望的魇物,却又诱发他人的恶念。
“滚!”
姜如白退下了,他确实不是被迫的。
没有惩戒司,还可以自己来用刑,哪里用得上家里知道?
这不过是他食髓知味了,轻贱 人命了,又把本来不好的课业更荒废了,这才被勒令交出一切财产,去益慕书院重读。
他没想要墨儿死,本来,一直他都能控制住的……
可是为什么呢?
“男子纵欲,总是损伤,沉湎其中,更是蠢货所为。”
姜知弦评判得冷静,如寒冰凝成利刃直插人心,见血而深痛。
但这里是姜家的地盘。
自己杀,自己埋?
好玩儿么?
圣荑觉得人间荒唐至极,真是太荒唐了!
他与晞王之情相比之下又算什么?简直正常得格格不入!
姜如白便是不是真心喜欢,但天热也为墨儿扇风,带他出游,不顾众人目光,也把花环戴在他头上过……这些都不是喜欢?
不是,也该有些情分吧?
“你们拿了什么要挟他?”
圣荑不信姜如白一直是那等人。
他总也不信情化成欲,最后只剩下欲与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