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晓看着我手心里的头发和牙齿,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又不敢移开视线。
屋子里的阴冷仿佛凝结成了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腐臭味。
“这……这就是……”她声音发颤。
“是执念的根。”我言简意赅。
我没有多做解释,解释是留给活人的安慰剂,对处理这种浸透了血与怨的物件毫无用处。
我让她取来一个不透光的密封铁盒,找来朱砂和几张没用过的黄纸。
我的动作沉稳得不像自己,每一步都清晰明确,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将头发和牙齿用黄纸包裹,置入盒中,再以朱砂封口。
整个过程,我脑子里一片清明,那股非人的冷静再次包裹了我。
我能感觉到那两样东西在盒子里散发出的怨毒,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刺我的手掌,但我心里毫无波澜。
它只是一个“问题”,而我正在“解决”它。
“找个十字路口,把它埋了,越深越好。”
“记住,埋下去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我把铁盒递给林晓晓刚赶来的男友,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没接住。
林晓晓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惊恐,还多了一丝陌生的戒备。
“祁先生,那个男人……那个杀了她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回答。
我的“窥天”能力,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只切开了我需要看到的那一小块病灶,那就是音乐盒的成因。
至于后续的因果,旁枝末节的恩怨,它毫无兴趣,我也没有兴趣。
探究那些,除了满足廉价的好奇心和徒增不必要的情感消耗,没有任何意义。
林晓晓被我的回答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冷漠。
我没再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到门口。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那对情侣复杂的目光。
我站在深夜的楼道里,感受着手里那枚铜钱残留的温热。
南良那张骂骂咧咧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如果是他,这会儿大概已经翘着二郎腿,一边喝酒一边唾沫横飞的,给那对小情侣上一堂生动的“封建迷信教育课”,顺便把价钱再往上抬一抬。
而我,只想快点结束。
回到我那间空荡荡的出租屋,南良的气息已经彻底散尽了。
他那张专属快要散架的躺椅,我没舍得扔,就摆在客厅中央,像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我把自己扔进沙发,没有开灯,黑暗像温水一样将我包裹。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噩梦的祁砚了。
我正在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一种更高效、更锋利,也更不像人的东西。
这种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冰冷的掌控感。
我需要验证一下。
我打开了那个许久未曾登录过的,圈内人用的匿名论坛。
以前我从不主动接活,都是靠熟人介绍一些快要走投无路的麻烦。
但现在,我需要一个目标,一个“练手”的委托。
我翻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求助帖子,就像在菜市场挑拣蔬菜。
“【求助】家里小孩天天晚上指着墙角哭,说有红衣服的阿姨,请了大师来看说是邪祟,要价太高,有没有靠谱的师傅?”
“【十万火急】公司新搬的写字楼,一到半夜十二点,打印机就自己开始打白纸,监控什么都拍不到!”
“【重金】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每天都重复做一个梦,梦里一直在下楼梯,永远走不到头。”
这些帖子背后,是一个个被恐惧折磨的灵魂。
过去的我,看到这些文字,会感同身受,会焦虑,会升起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现在,我只觉得它们是一道道摆在我面前的习题。
我最终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帖子上。
发帖人是个中年男人,ID叫“只求安稳”。
他说他家是老城区的独栋小楼,最近半年,家里总是出事。
先是老母亲无缘无故摔断了腿,然后是妻子工作上出重大纰漏被开除,他自己投资也亏得血本无归。
最诡异的是,家里一到晚上,总能听到微弱的叹气声,若有若无,像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
他们找人看过,都说房子风水不好,但他们住了二十年都相安无事。
这是典型的地缚灵特征,执念不深,但经年累月地影响着一家的气运。
不致命,却能把人的生活慢慢拖进泥潭。
完美!这是一个足够简单,又足够典型的“标本”。
我通过论坛的加密方式联系了对方,对方显然已经病急乱投医,很快给了我地址和电话。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开门的是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眼窝深陷,满脸的晦气。
他看到我这么年轻,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把我请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明明是下午,却像是傍晚。
空气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潮湿和压抑,一个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警惕地看着我。
“小师傅,喝茶。”男人给我倒了杯水。
“不用了。”我摆摆手,直接切入主题,“说说情况。”
男人把帖子里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说得声泪俱涕,把他这半年来遭遇的种种不幸都归结于房子的诡异。
他讲了很久,试图让我理解他的痛苦,博取我的同情。
在过去,我会静静地听着,然后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现在,他的哭诉在我听来,只是冗余的背景噪音。
我需要的不是情绪,是信息和线索。
我的目光扫过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家具、摆设……
我的灵觉像一张无形的网,细细地筛查着这片空间里每一丝不协调的流动。
“你父亲呢?”我突然打断了他。
男人愣住了,“啊?我爸他十年前就过世了。”
“他生前是做什么的?”我继续问。
“是个……是个老木匠,手艺很好,我们家很多家具都是他自己打的。”
“他最喜欢用什么工具?”
这个问题似乎完全偏离了主题,男人一脸茫然,但还是想了想回答:“应该是一把凿子吧。”
“那是他师傅传给他的,他当宝贝一样,谁都不让碰。”
“那把凿子在哪?”
“他过世后,他那些工具我都收起来了,就在……就在阁楼上。”
够了!
我站起身,在那男人惊讶的目光中,径直走向通往阁楼的楼梯。
我甚至没有动用“窥天”,仅仅是通过对能量流动的精准感知,就几乎锁定了目标。
这栋房子里所有阴气的源头,都若有若无地指向那个方向。
阁楼的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尘土和腐朽木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堆满了杂物,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被随意地丢在角落。
我走过去,打开箱子。
里面是一套套保养得还算完好的木工工具,刨子、锯子、墨斗……
在工具的最下面,我摸到了一把被红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东西。
我把它拿了出来,解开红布。
是一把样式古朴的木工凿,凿柄是某种不知名的硬木,已经被摩挲得油光水滑,呈现出深沉的红褐色。
凿刃闪着幽光,即便过了十年,依旧锋利。
在我握住它的瞬间,一种强烈的情绪冲进了我的感知。
不是怨恨,不是恶毒,而是一种深沉固执的“守护”。
一个老人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
他舍不得这间他亲手建造,亲手为家人打造家具的屋子,舍不得他的老伴和儿子。
他死后,一丝执念就留在了这把倾注了他一生心血的凿子上,化为了地缚灵。
他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本能地想“留下来”,继续“守护”这个家。
但阴阳殊途,活人长期与这种阴气共存,气运自然会被不断侵蚀,导致诸事不顺。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简单清晰,没有任何复杂的阴谋。
我拿着凿子走下楼。
男人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这是……”
“你父亲的执念就在这里面。”我平静地陈述事实,“他想守护你们,但用错了方式。”
“那……那该怎么办?”男人紧张地问。
“超度他,让他安心上路。”
我拿出南良留给我的那几件吃饭的家伙:一个陈旧的罗盘,一叠符纸,还有那枚铜钱。
我没搞什么复杂的仪式,只是把凿子平放在桌上,点了三支清香。
没有念诵繁琐的经文,也没有与那地缚灵沟通。
只是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但纯粹的赎梦之力,轻轻点在凿柄上。
“尘归尘,土归土!你的职责尽到了,这里不再需要你了。”
我的声音不高,但却像命令一般。
这不是商量,不是劝解,而是告知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将我所看到的“因果”,那些他继续留下,只会给家人带来更多不幸的“事实”,直接灌注进了那股执念之中。
凿子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屋子里的阴冷和压抑,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照进客厅,驱散了长久以来的阴霾。
男人和他母亲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震惊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神仙。
我把凿子用红布重新包好,递给他。
“找个地方,把它和一些纸钱一起烧了,记住,烧的时候,心里想着让他安心走。”
男人颤抖着手接过,对我千恩万谢,非要给我加钱。
我报出了一个比市场价高出三倍的数字,他毫不犹豫地立刻转了账。
“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我收起东西,转身离开,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走在大街上,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刚才那个家庭的感激和敬畏,没有在我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只是完成了一项工作,拿到了一笔报酬,高效,精准,干净利落。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度化亡魂时会颤抖,会因为共情而感到冰冷。
现在,它稳如磐石。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钱,它依旧温热。
我突然觉得,南良要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大概会叼着烟,眯着眼,然后咧嘴一笑,骂一句:
“妈的,总算有点出息了。”
可那笑容里,会不会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