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一个活着的幽灵。
我把自己囚禁在这间充满了南良“不存在”的痕迹的屋子里。
白天,我拉着窗帘,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夜晚,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刺进来。
我不饿,也不渴,身体的机能仿佛降到了最低,只维持着最基本的心跳和呼吸。
那两个“使者”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不入轮回!”
这意味着,就连在梦里,我都再也见不到那个混蛋了。
我时常会产生幻觉。
有时候,我仿佛能听见厨房里传来他倒酒的声音,哗啦啦的,带着一种独有的潇洒。
有时候,我仿佛能听见他在客厅里骂骂咧咧,抱怨今天的太阳太好,晃得他没法睡懒觉。
可每当我循着声音看过去,那里都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希望是一种很恶毒的东西,它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你一点光,然后又在你伸出手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熄灭。
南良的死,就是那最后一盏被掐灭的灯。
我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枚铜钱。
这是南良留给我的,唯一一件没有被那两个“使者”收走的东西。
它太平凡了,就是一枚普通的清代铜钱,上面既没有冥府的印记,也没有法力的波动,被他们当成了不值一提的垃圾。
可我知道,这不一样。
这是南良在无数次战斗中,下意识会用指尖捻动的玩意儿。
他思考的时候,烦躁的时候,或者纯粹就是手闲的时候,都会拿出这枚铜钱。
上面沾染了他的气息,比那件黑袍,那个酒葫芦,都要浓郁得多。
铜钱已经被盘得油光水滑,触手生温。
我把它放在手心,用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上面模糊的字迹。
“老王八蛋,”我对着铜钱喃喃自语,“你他妈倒是走得干脆。”
“说好了不让我活得像个混蛋,结果你自己先溜了。”
“你还欠我一顿酒呢,说好了等这事儿了了,去喝城南那家最好的烧刀子。”
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落在手心的铜钱上,溅起微不足道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感觉,从掌心传来,那是一种温热。
不是铜钱本身被我体温捂热的那种温度,而是一种从铜钱内部,渗透出来的,带着生命感的暖意。
它很微弱,就像冬日里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阳光,若有若无,一闪即逝。
我愣住了,连眼泪都忘了流。
是错觉吗?
我把铜钱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铜钱接触的那片皮肤上。
一秒。
两秒。
十秒。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凉。
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是真疯了,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我把铜钱攥进手心,准备将它扔到一边。
就在我攥紧拳头的那一刻,那股温热,又出现了!
这一次,比刚才要清晰那么一点点。
它不再是一闪而逝,而是持续了大概一两秒。
而且,我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共鸣,那股温热的脉动,似乎和我的心跳,重叠在了一起。
“咚!”我的心脏跳了一下。
掌心里的铜钱,也跟着,同步地温热了一下。
“咚、咚。”
心脏,两下。
铜钱,两下。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我慢慢摊开手掌,死死地盯着那枚平平无奇的铜钱,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看穿。
这不是幻觉!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这种感觉,这种带着生命的温热,就像是在一片漆黑冰冷的死海里,忽然有人朝我扔过来一小块烧红的炭。
它不足以照亮整片海,甚至很快就会被海水浇灭,但它带来的那一点光和热,却足以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还能感觉到温暖。
我忽然想起,在我被逆命阁的“蚀梦者”追杀,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南良曾经用这枚铜钱在我额头上点过一下。
当时,一股清凉的感觉流遍我的全身,将我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或许,这枚铜钱,并不仅仅是他无聊时把玩的物件。
我深吸一口气,将铜钱重新握紧,这一次,我不再去刻意寻找那股温热,而是试着回忆南良。
我想起他第一次出现时的样子,高大的身躯裹在黑袍里,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满身酒气。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那个能看见鬼的小灾星?”
我想起他教我怎么用最省力的方式对付那些不入流的小鬼,一边演示,一边骂我笨得像头猪。
说他要是把这套教给路边的狗,狗都学得比我快。
我想起在“闭环鬼域”里,他为了把我从那个悖论性的恐怖空间里拖出来,动用了被封印的力量,引来了冥府的监视。
事后他只是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屁大点事,了不起回去写个八千字的检讨。”
我想起……他最后冲向阁主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了平日的嫌弃和不耐烦。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翻涌。
我攥着铜钱的手,越来越紧。
那股温热的感觉,也随着我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稳定。
它像一颗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心脏,在我的掌心里,与我一同跳动。
南良。
你这个老王八蛋。
你是不是,还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身体因为久坐不动而一阵发麻,但我没有在意,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猛地涌了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屋子里的灰尘,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像是充满了生命力。
我摊开手,看着掌心那枚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铜钱。
它依旧温热。
我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猫眼里朝外看去。
楼道里空无一人,但我家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旁边还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
字迹很娟秀:“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给你留了些饭菜,记得吃。”
是林晓晓。
我盯着那张便利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铜钱。
一个,是来自陌生人的,笨拙的善意。
一个,是来自逝去故友,最后的余温。
它们都在告诉我,我不能就这么烂下去。
我打开门,将饭盒拿了进来。
饭菜已经凉了,但我还是打开盖子,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全部吃了下去。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似乎也找回了一点力气。
我看着对面林晓晓紧闭的房门,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扇门板。
在她眉心的位置,那团代表着凶险的黑气,依旧盘踞着,比之前更加浓郁,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以前,我不敢管,不能管。
现在……
我握紧了手里的铜钱,掌心的温热,仿佛给了我一丝虚无缥缈的底气。
南良,如果这是你留给我的最后考验,那我接着。
我不会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