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起!”
姬苍梧固执地伏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臣知道,三百七十二口人命是天大的事,可轩辕这孩子心地善良……绝不会平白无故屠人满门?定是水家那些人做了更过分的事,逼得他没了退路啊!请陛下明鉴!”
姬云炎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也相信轩辕。水家勾结幻樱国、构陷水碧君在前,又用杀阵害死云九弦,换做谁都难压下这股火。逸尘虽是冲动了些,但绝非‘草菅人命’之辈,还请陛下明察。”
姬凌澈也跟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是啊陛下,轩辕若真不在乎人命,何必守在仙魔交汇处那苦地方救济凡修?水家之事,定是有我们没看到的隐情。”
女帝看着眼前这祖孙三人,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裹着几分刻意的锐利,“姬家主,你们今日来,是想求我法外开恩?”
她缓缓迈步,走到姬苍梧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询,语气却轻轻巧巧,偏字字都戳在旧事上:“当年轩辕母子被姬家暗卫追得东躲西藏,家主那时怎么没想着‘开恩’?怎么没念及他是你亲外孙,没顾着他娘是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幺女?”
女帝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云纹,语气里添了点似真似假的揶揄:“如今倒是稀奇了——难不成真如逸尘先前说的,他成了仙宫帝婿,成了姬家眼里‘值得攀附’的存在,家主这才想起替他说话?”
她明知姬苍梧这几年悔得夜不能寐,却偏要把旧事翻出来晾着——不是要揭他的伤疤,而是要看看,这份迟来的维护,到底是为了“帝婿”的身份,还是真的记挂着血脉里的亲。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姬苍梧心上,他猛地抬头,老泪瞬间涌了出来:“陛下!臣知道!臣知道当年是姬家对不起他们母子!是臣糊涂,是臣被猪油蒙了心,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大族脸面,才把自己的亲女儿、亲外孙逼到绝境!”
他抬手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里满是悔恨:“这三年来,臣夜夜对着女儿的牌位忏悔,恨自己当年的糊涂!可轩辕这孩子……他哪怕记恨姬家,却从未害过姬家一个无辜之人!水家满门,若不是他们先做得太绝,他怎会下那样的狠手?”
姬苍梧的声音发颤,指尖紧紧攥着身下的青石板,“求陛下再查一查,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女帝看着他眼底的恳切,终是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他一把:“起来吧。我没说要定他的罪,只是眼下证据确凿,仙门各派都在盯着,我总不能凭着‘相信’二字,就直接定他无罪吧。”
她转身走向殿门,声音放缓了些:“三日后便是审判大典,届时仙门各派、魔族代表都会到场。姬家主,你们还是回避吧。”
姬苍梧一愣:“陛下这是……”
“不是我要赶你们走。”女帝回头,目光落在三人身上,“你们是他的亲人,此刻站出来为他说话,只会让别人觉得‘姬家为了攀附仙宫,连是非都不分了’。反倒会给他添更多麻烦,让‘仙魔混血结党营私’的流言传得更凶。”
姬凌澈刚想反驳,却被姬云炎拉住
。姬云炎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从旁协助,而非出面求情?”
女帝点头:“与其在这里求我法外开恩,不如去做些实在的事。水鹤年虽死,但他藏的通敌证据未必会全毁,书房的暗格、地窖的砖缝、甚至是他生前常用的物件,都可能藏着线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你们若能在三日内找到水家通敌的铁证,既能洗清他‘滥杀’的污名,也能让仙门各派无话可说。这比你们在我面前跪着,管用得多。”
姬苍梧眼睛一亮,撑着膝盖便要起身,可连日忧心加上跪得太久,身子刚直起半截就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姬云炎和姬凌澈连忙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掌心稳稳托住他的腰腹。
“爹,您慢些,小心脚下。”姬云炎扶着老人站稳,指尖轻轻按了按他发僵的肩膀,声音放得格外温和,“您放心,回去我就传讯给嫣凝和小余他们夫妻俩,让他们带着炎煌谷的暗卫去往水家废墟。”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姬苍梧的肩膀,继续安慰道:“章余那小子精通古籍破译,水鹤年书房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旧书、或是夹在书页里的残页,旁人瞧着是废纸,说不定到了他手里,就能从字缝里抠出藏着的线索来。”
姬苍梧攥着他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里却燃起了光:“光靠嫣凝和小余不够!水家宅大,地窖、祠堂、甚至假山石缝里都可能藏东西。我这就让人传信回姬家本家,挑二十个最细心的子弟过来,跟着一起找!多个人手,就多一分找到证据的希望!”
“好,都听您的。”姬云炎顺着他的话应下,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您年纪大了,这些琐事不用您操心,我来安排就好。眼下最重要的是您先回去歇着。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姬凌澈,语气添了几分长辈的沉稳:“凌澈,你先送你祖父回府,路上仔细些,别让老人家再受了风。”
姬凌澈点头应道:“大伯放心,我会照顾好祖父。”说罢,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姬苍梧转身,脚步放得极缓。
姬云炎则转向女帝,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不局促:“陛下,今日我等贸然闯宫,多有叨扰。后续查探证据的事,我们定会尽力,有进展再向陛下禀报。臣先行告辞。”
女帝望着他从容的模样,轻轻颔首:“去吧,若遇着难处,可让仙宫执法堂协助。”
姬云炎谢过恩,转身快步跟上祖孙二人的身影。宫灯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
女帝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头望向静心阁的方向,那里依旧一片漆黑,只有风卷着夜露,在结界上敲出细碎的声响,像谁藏在暗处的叹息。
殿内,清念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站在女帝身后,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尾音微微发颤:“母亲,他们……真的能找到证据吗?”
女帝转身,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她望着女儿眼底的担忧,语气里透出一丝笃定:“会的。逸尘这孩子总把真心捧给别人。他护过的人、帮过的事,都记在别人心里——如今他落了难,自然有人愿意为他拼一把。”
说着,她抬手理了理清念璃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放得更柔:“你这些日子都没好好歇过,灵力还没补全,该早点回去休息了。若是身子垮了,往后怎么帮他?嗯?”
清念璃却轻轻摇头,目光始终黏在静心阁的方向,“母亲,我不累。我想在这儿再陪一陪他,哪怕只是隔着结界站一会儿也好。”
女帝望着她眼底的执拗,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随你吧。只是夜里露重,别站太久,若是冷了,便回殿里取件披风。”
说罢,她转身走向殿内,衣袍扫过青石板,留下一声绵长的叹息,渐渐隐入灯火深处。
宫道上只剩清念璃一人。
她缓步走到静心阁的结界旁,指尖轻轻贴在泛着微光的屏障上。
夜露落在她的宫裙上,晕开点点湿痕,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站着,执拗地守着结界内那个同样固执的少年,任晚风卷着星光,漫过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