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死了!
这个念头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片巨大沉重,冰冷的铁板,从我脑子里直直地压下来。
压过我的心脏,压进我的五脏六腑,把我整个人碾得扁平而稀薄。
逆命阁的总部崩溃了,阁主被他自己的疯狂仪式反噬,一切都结束了。
可我赢了吗?我失去了唯一能在我背后骂骂咧咧,却又总会挡在我身前的人。
屋子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灰,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玩偶。
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的天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对我来说,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灰!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
唯一的光源是手机屏幕,上面是我和南良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
有一张是在某个解决了的案子后,在一家路边摊拍的,他手里拎着酒瓶,一脸嫌弃地看着镜头,而我笑得像个傻子。
我盯着那张照片,直到眼睛发酸,直到胸口那块铁板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降了下来。
不是空调的冷风,也不是冬夜的寒气,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冷,带着冥府那种独有的,万物寂灭的死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灰尘在稀薄的光线里停止了舞动。
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起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没有敲门声,门锁的位置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就像有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了它。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面孔普通到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两尊刚从模具里取出来的蜡像。
他们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一丝光亮。
看人时,会让你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件需要被估价和归档的物品。
冥府的“使者”!专门负责处理阳间与冥府交界处各种烂摊子的基层执行人员。
说得好听是使者,说得难听点,就是收尸队。
他们没有理会沙发上的我,径直走向南良生前住的那个房间。
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你们干什么?”我的嗓子干得冒烟,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走在前面的那个“使者”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那双纯黑的眼珠转向我。
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平板,没有语调起伏。
“奉命回收编外人员‘南良’的遗留物品。”
“遗留物品?”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混杂着悲愤和荒谬的怒火从胸腔里炸开。
“他不是物品!他……”
“编号七三四,南良!”另一个“使者”接过了话头,语气同样冰冷。
“经查,其于‘逆命阁’清剿任务中,因违规动用禁术导致魂体过载,判定为‘任务中消亡’,档案已封存。”
任务中消亡,档案已封存。
多么干净利落的总结。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喝酒会骂娘,会为了救我而把自己烧成灰的家伙,在他们嘴里,就变成了一串编号,一个状态,一份尘埃落定的档案。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愤怒而轻微颤抖。
“违规?要不是他,你们现在还在为逆命阁那个疯子头疼!他阻止了阁主,他救了……”
“我们的任务范围,不包括评估其行为价值。”
第一个“使者”打断了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像是在扫描一件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祁砚!赎梦者!因深度参与‘逆命阁’事件,你的观察期将被无限期延长。”
“在此期间,你的任何违规行为,都将导致权限被即刻剥夺。”
观察期?权限!?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仿佛看到一张巨大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南良用命给我换来的,不是自由,而是一个更精致的牢笼。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以,他死了,白死了,是吗?”
“你们来,就是为了拿走他的东西,然后告诉我,让我老实点,别惹麻烦?”
两个“使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或许根本就不算个问题。
他们径直走进南良的房间,那间屋子和我的一样乱,但属于南良的东西不多。
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那个被他当成半条命的酒葫芦,此刻正孤零零地放在床头柜上。
其中一个“使者”伸出手,隔空抓向那个酒葫芦。
葫芦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在抗拒,但随即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缓缓飞入他的手中。
他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将酒葫芦收了进去。
“住手!”我冲了过去,想要阻止他们。
另一个“使者”只是横跨一步,就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墙,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将我弹了回来,踉跄着跌坐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纯黑的眼珠里没有轻蔑,没有警告,只有一片虚无。
那种眼神比任何鄙夷都更伤人,那是在看一只,连被碾死都嫌脏了鞋底的蚂蚁。
“他的遗物,你们一件都不能带走!”
我撑着地面,试图再次站起来,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与冥府有因果关联的物品,必须回收,这是规定。”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他们拿走了酒葫芦,拿走了南良挂在衣柜里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甚至拿走了他床底下藏着的一小沓冥钞。
他们搜得很仔细,像是在清理一处凶案现场,抹去所有死者存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们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等等。”
我叫住他们,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一种比愤怒更深沉的冰冷,占据了我的身体。
“南良……他最后,去了哪里?我是说,像他这样的……魂飞魄散之后,还有机会吗?”
走在前面的“使者”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检索相关的条例。
“魂体能量逸散,回归天地,不入轮回。”他吐出几个字,像是在宣读一份天气预报。
不入轮回!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拉开门,外面的光线涌了进来,我下意识地眯起眼。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我看见楼道里,林晓晓正端着一个饭盒,准备敲我的门。
她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黑衣人,看到了屋里狼狈不堪的我,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担忧。
两个“使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我看到林晓晓眉心那团黑气,在那一瞬间,似乎被这两个家伙身上散发的阴寒之气压制得收缩了一下。
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对他们来说,一个被噩梦缠身的普通人,和路边的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与林晓晓擦肩而过,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屋子里的阴冷瞬间褪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门外,林晓晓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看着她,然后缓缓地,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
世界,又一次被我关在了外面,只剩下我和一屋子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