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热的水流漫过头发时，郑心茹絮絮叨叨的声音混着水声飘了进来，而她的第一句就让尤喻愣住了。
“国庆我跟妈妈去扬子江饭店吃饭，你猜我在那儿见到谁了！”
尤喻握着花洒的手紧了紧，袁景灿离开渝州前，一直下榻在扬子江饭店。自己认识的人里，能住得起那家酒店的，也就只有他。可郑心茹跟袁景灿根本不认识呀，更别说知道自己和袁景灿之间的关系了。就算她真偶然撞见袁景灿，也不该特意跟自己提这事啊。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门内半天没回应，郑心茹也不介意，依旧自顾自往下说：“第一天刚到，我就看见个长得好帅的男的！”
在尤喻眼里，袁景灿属于那种气质沉稳型的，算不上“长得特别好看”，想来郑心茹说的不是他。
想到这尤喻悬着的心悄悄落了地，于是对着门外扬声调侃道：“那你没趁机会，上去要个联系方式啊？”
“哎！”郑心茹故意叹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懊恼，“哪来得及哦！他身上那股劲儿特别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当时就杵在那儿都没敢上前，更别说要联系方式了！”
“哦？是吗？”尤喻一边揉着洗发露泡沫，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再厉害不也是个人嘛，是人都有平常心。你长得也挺好看的呀，别总觉得自己不行，多给自己点信心嘛！”
“你不知道！”郑心茹拔高了声音辩解道，“后来听我妈跟她朋友摆龙门阵才晓得，人家年纪轻轻就开了家好的大公司，那天来饭店是专门谈生意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尤喻一边伸手去够香皂，一边敷衍道，“确实比张弛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强到不知道哪去了。”
“尤！喻！”郑心茹撅起嘴，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想不想听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
尤喻憋住笑，附和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讲。”
门外安静了两秒，随即传来郑心茹带着点狡黠的笑声：“嘿嘿，跟你说个事儿......你知道那个大老板叫什么不？”
尤喻漫不经心地反问：“叫什么？”
“好像是姓袁，叫什么……袁什么灿来着？”郑心茹的语气透着股意味深长，“听我妈说他是临州来的，对了，你本科不是在浙大读的嘛，在临州待了那么久，听过这个名字没？”
“啪嗒”一声，尤喻手里的香皂直接滑落在瓷砖上。温热的水流哗哗作响，刚好盖过了细微的声响。
她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香皂的滑腻感，脑子里却只剩“袁什么灿”这几个字在反复打转；临州、姓袁，除了袁景灿，还能有谁？郑心茹这话是随口一问，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尤喻转念一想，自己和袁景灿从来没明确过关系，就算被问起，她不认，谁也没法把两人强行绑定在一起；而且袁景灿早有女朋友，这是她压在心底的刺，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名字和“小三”“插足”这种难堪的标签绑在一起。
这么想着，尤喻弯腰捡起香皂，把心里的慌乱渐渐压了下去。只要郑心茹不把话挑明，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郑心茹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尤喻，怎么没声儿了？你没事吧？”
“没什么。”尤喻赶紧调整语气，让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两样，“刚捡了个东西。”
“哦，那你认识那个姓袁的老板不？”郑心茹的追问紧跟着传来。
尤喻拧开水龙头，慢悠悠地回道：“临州那边小老板那么多，我当年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做生意的，哪能认识什么大老板啊？”
“不应该呀！”郑心茹的声音里满是不解，“我妈说他年纪跟我们差不多，按说在大学里就该是风云人物，你怎么会没听过呢？”
尤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一来我是真没听过这个名字，二来浙大优秀的校友多了去了，就算我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见得认识我啊。你说说，我们渝州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也有那么多，你能叫出几个名字来？”
门外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郑心茹有点不好意思的声音：“额……好像一个都不认识。”
“可不是嘛！”尤喻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郑心茹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显然没打算就此善罢甘休
“别可是了。”尤喻打断她，“你要是真想认识人家，下次真碰到了就自己去问，别总指望我。就算我真认识人家，别人一个开公司的大老板，也不会把我一个学生当回事啊。”
尽管郑心茹心里仍有疑虑，可尤喻拿她自己借口“见帅哥、没要联系方式”挑起的话题来堵她。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没招了，只能一脸悻悻地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见门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尤喻轻轻吐了口气。浴室里水雾朦胧，尤喻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袁景灿温和的笑容在雾气里隐隐浮现。
正当她伸出手想触碰时，却只碰到一片湿润的空气，尤喻忍不住低低笑骂了一句：“真是个坏蛋！”
而被骂成“坏蛋”的袁景灿，此刻正蔫头耷脑地坐在鱼庄的包间里，听着对面的邱贤成讲政治课。
还是那间鱼庄还是那间包厢。上次是袁景灿在这儿给邱贤成上经济课，今天风水轮流转，轮到邱贤成给袁景灿上“思想教育课”。
其实袁景灿打从心底里不想来，自己在欧洲的时候招惹了邱贤成家的那棵“小白菜”，却连个明确的名分都给不了，所以回国后他就一直刻意躲着邱贤成。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尽管整个国庆假期他都想方设法避着，结果今天一早，邱贤成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他手机上，这下子他再不想来，也只能硬着头皮赴约了。
“你以为自己很能耐了吗？在渝州搞风搞雨的，真当没人管了？”邱贤成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厉声训斥道，“你知不知道，就你在渝州这一通的搞风搞雨，搅得多少人坐不住？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时间来到国内各大城市地方政府想方设法争抢发展先机的 2005年，临州看准了互联网发展的风口，率先下发产业转型的红头文件。一方面忙着推动传统制造业升级改造；另一方面砸下真金白银扶持互联网、数字经济这些新兴领域。
而袁景灿公司旗下的游戏代理与开发业务占据了全国近五成市场份额，自主研发的输入法和安全卫士软件，装机量更是长期稳居行业头把交椅。这样的实力，让他的企业被省里视作数字产业的“排头兵”，是对外展示临州产业转型成果的重要窗口。
可是在这种关键的节骨眼上，袁景灿突然放话要把总部搬出临州，这一下就让省里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而更棘手的是，袁景灿的企业靠的是互联网技术和市场份额立足，既不依赖地方政策倾斜，也不用靠特殊资源扶持存活。真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因此消息刚传回临州没两天，省里的领导就犯了难。好在大家都知道，袁景灿向来卖邱贤成面子，于是领导便找邱贤成委婉地谈了好几次。
他们一方面想通过邱贤成探探袁景灿的真实想法，另一方面，要是袁景灿真有搬迁的打算，他们也希望邱贤成能帮着劝劝袁景灿再好好掂量掂量，多考虑留在临州继续发展的可能性。
一开始邱贤成并没太在意。在他看来，临州的产业生态成熟完善，互联网技术人才储备充足，加上地方对新兴产业的支持力度也不小，袁景灿没理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现有的良好基础。
可后来袁景灿在渝州的整出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甚至有媒体已经开始报道“临州数字龙头拟落户渝州”的消息；再加上领导一次次找他谈话，邱贤成这才渐渐紧张起来。
今天特意把袁景灿叫到鱼庄，他明摆着就是要“兴师问罪”，把这事问个水落石出。
不过袁景灿显然没有这个觉悟，虽然不敢抬头看邱贤成的眼睛，但他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能有多大的影响？”
“还敢顶嘴！”邱贤成眼睛一瞪，“临州缺得就是你这样的企业带头扛起产业转型的担子？你倒好，说搬总部就搬总部，一点都不考虑影响的吗？省里领导都找我问了好几次情况，你现在就给我个准话，到底怎么想的！”
“哎呀，邱书记，你别着急呀。”袁景灿嬉皮笑脸地说道，“我那都是为了要点政策的权宜之计，临州多好啊，我哪能真搬？您别听风就是雨，给自己闹得上火。”
邱贤成盯着他看了几秒，显然没完全放下心：“真不搬？”
“真不搬！”袁景灿有些无奈的坦诚道，“我就算再想争取政策，也不能拿公司根基开玩笑啊，您放心。”
听到袁景灿的保证后，邱贤成明显松了口气，语气也从之前的严厉转为语重心长：“大概是两年多以前，也是在这间茶室。那天你跟我讲‘拉动经济发展的三驾马车’时说过，做人要有社会责任感，做企业也要有行业担当。现在临州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我希望你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