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国庆，学校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公告栏上贴满了庆祝祖国生日的红色海报，走廊里时不时传来学生讨论假期计划的雀跃声响。
可郑心茹却总觉得尤喻有些不对劲，最近几天，尤喻总是坐在座位上发呆，眼底藏着挥之不去的低落。
起初，郑心茹以为是尤喻妈妈出差的缘故，她一个人国庆节无处可去才感觉到失落。可前几天，她偶然撞见尤喻和妈妈通电话，还笑着说等周末回家吃您做的红烧肉，看样子尤喻妈妈早就结束培训回了渝州。
那尤喻的低落，又是因为什么呢？
郑心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尤喻提过，本科室友的哥哥来渝州办事，还请她在扬子江饭店吃过饭。既然是“来”，那总有“走”的时候。难道最近那位“室友的哥哥”要离开渝州了？
可她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要是两人关系亲近，要分别前总得频繁联系才对，可最近没见尤喻对着手机发消息，也没听过她接什么特别的电话。两人到底是怎么联系的？郑心茹想破脑袋，也猜不透这其中的关节。
她不会知道，两人之间根本不是通过普通的方式联系的。
袁景灿作为爱游公司的负责人时不时会因项目合作亮相报端。尤喻最近也养成了定期买报纸的习惯，翻到财经版，目光总会第一时间落在新闻里袁景灿的名字上，这些印在纸上的文字和照片，成了两人不用言说的联结。
而最近一期日报的最后一页，刊登了一条让尤喻心头一沉的新闻：爱游公司已与沙丁坝区政府正式达成协议，将在西永建立产业基地。
达成协议，意味着袁景灿在渝州的工作已经接近收尾了，那留在这儿的理由也没了。他在临州有女朋友，如今唯一留在渝州的理由也没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一边是即将分别的失落，一边是明白对方有归处的怅然，两种情绪缠在一起，尤喻脸上的低落自然肉眼可见。
国庆假期第一天，郑心茹刚进家门，保姆张婶就就快步迎上来，顺手接过她的背包：“心茹，知道你今天放假，特意把你最喜欢的酸梅汤冰在冰箱里，这会儿喝正爽口。”
郑心茹从冰箱拿出酸梅汤，走到客厅时，倪秀兰正对着一叠订单核对数字。她捏着玻璃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妈，你知道扬子江饭店吗？”
倪秀兰头也没抬：“知道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郑心茹抿了口酸梅汤，支支吾吾道：“之前…… 之前我同学去那儿住过，回来总说多好多好。我…… 我就是想问问，要是咱们去那儿的话，能不能…… 能不能顺便打听下，她以前住过哪间房啊？”
倪秀兰这才抬头看她，眼神无奈又好笑：“你这孩子.....人扬子江饭店的客户隐私管得特别严，哪能让你瞎打听。”
她顿了顿，又软下语气，“不过你要想体验体验的话也不是不行，那国庆咱们就不去滇省旅游了，我让小陈现在就订个套房，明天就能去，到时候带你吃他们家的松鼠鳜鱼，再去顶楼旋转餐厅看江景。”
郑心茹心里虽有点失落，可一想到能去饭店转转也不错，于是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妈妈了。”
“跟妈客气什么。” 倪秀兰笑了笑，重新低下头核对订单，“你先回房间歇会儿，晚上让张婶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同一时间，解放碑附近的 “小洞天” 餐厅里，袁景灿正拿着一根糖葫芦逗尤喻。
“你干嘛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尤喻对袁景灿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
袁景灿顺势把糖葫芦递到尤喻面前，目光却飘向窗外的嘉陵江：“还有两天，我就要回去了。”
尤喻脸上的笑意瞬间一窒，随后她扯出一抹浅笑问道：“这次工作谈的还顺利吗？”
袁景灿收回视线，打趣道：“你说呢？”
尤喻被他看得耳尖发烫，赶紧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怎么知道。”
袁景灿没让她继续难堪，岔开了话题：“这么多年没回渝州，你和阿姨都还适应吗？”
尤喻垂着眼：“还行，毕竟之前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年，熟得很。不过……之前你答应我妈，到渝州后会……”
袁景灿故意眨了眨眼睛：“到渝州后怎么？我怎么记不太清了？”
尤喻顿时秀眉微蹙，脸颊鼓了鼓嘴硬道：“没怎么。”
袁景灿被她这模样逗得哈哈大笑：“逗你的。后天吧，中午我去你家看看阿姨，跟她道别，下午再动身回临州。”
后天下午就要走了吗？尤喻刚压下去的低落又涌了上来，她捏着桌布的手紧了紧，只轻轻“哦”了一声。
袁景灿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他清楚，现在两人之间的身份，还没到能说那些话、做那些承诺的时候，只能装作没察觉她的失落，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江景。
......
世间愁绪各有不同， 餐厅里的尤喻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暗自神伤时，袁景灿的小舅舅王历群已经被手机组装行业的寒冬逼到了绝境。
此时的华国加入 WTO 来到了第五个年头，这时候的市场已经不是早几年 “有货就能卖” 的光景了。
一方面，诺基亚、摩托罗拉等外资品牌开始下沉中端市场，靠着稳定的品控和品牌口碑抢占份额；另一方面，南方小厂的 “山寨机” 带着花哨功能和更低价格涌入市场。企业间的竞争早已跳出 “拼产能、拼低价” 的粗放模式，变成了供应链整合、品控稳定性、售后体系的综合较量。
王历群前几年乘着功能机普及的东风，靠代工组装低端功能机赚了第一桶金，看着订单像雪片一样从各地经销商手里涌来，便盲目地扩张生产线、扩招工人，把所有资金都投进了 “扩产能” 的旋涡里。
有人劝他留点钱优化供应链，比如找更稳定的主板供应商，或者搭建简单的售后网点，他却总想着靠低价把小作坊挤走，就能稳坐区域组装市场的头把交椅。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订单就已断断续续下滑，售后投诉也多了起来，只是那时还有些老经销商念着旧情，压着货帮他周转。到最近这半年，情况就彻底垮了，不仅大客户的订单直接砍了大半，连之前合作的老经销商都扛不住了，攥着积压的货单找上门。
恰逢国庆，街面上满是过节的热闹，别处的工厂早早贴出放假通知，工人欢天喜地地拎着行李回家，可王历群的组装厂却连 “放假” 的资格都没有。
王历群站在空荡的车间中央，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机器外壳，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两年前订单刚下滑时，他就在骗自己 “挺挺就过去”；可现在哪怕冰冷的现实摆在了眼前，他却仍不愿认栽，只觉得是市场变化得太离谱，那些外资品牌和山寨厂抢食太狠，半点儿不肯承认是自己能力不行。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工厂红火的时候，他也跟着飘了，逢人就吹嘘自己眼光多准、手段多厉害，还总把 “多亏祖宗保佑，才能顺顺利利把厂子做起来” 挂在嘴边；可到了家族里，他又人五人六的的，架子端得十足。叔伯辈跟他说话都得陪着笑脸，他却丝毫不见客气，动辄就说 “我这厂子随便出批货，就够你们忙活大半年”！
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上印着模糊的电影海报残片，王历群忽然他想起年轻时看过的一部电影《新不了情》。他至今记得里面阿敏说过的一句话：“我顶多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华。”
王历群猛地攥紧拳头：“可不是嘛！我当年能把厂子做起来，就说明有本事！现在不过是运气差，等这阵风头过了，我照样能起来！”
只是王历群始终没明白，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拦不住时代向前的脚步。而他更想不到自己一向疼爱的宝贝女儿，居然会成为让工厂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而药引则是姐姐家那个不起眼的小外甥袁景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