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渐歇,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上菜。
原本岳陆衡正在用公筷给众人分烧鹅,然而看着满桌的菜,他却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心里堵得慌,年初就在华强北地铁站旁的ATM机底下,冻死个流浪孩子,也就十来岁,死的时候瘦得像根豆芽菜似得。”
袁景灿刚夹起的虾饺顿在半空:“华强北?那地方不是人挤人吗?就没人管管?”
“怎么管?”岳陆衡放下公筷,“摆摊的阿姨说,那孩子在天桥底下待了快半个月,白天捡矿泉水瓶换零钱,晚上就缩在ATM机旁边躲风。谁能想到深城的冬天也能冻死人?”
李泽阳嚼了两口烧麦,含混不清地说道:“唉,这世道,可怜人多了去了。与其在这儿心疼那孩子,不如多琢磨琢磨眼前的!”
凌斯一挑眉:“怎么说?”
“前阵子苏丹红那事儿没听说?”李泽阳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酱鸭,“你看这桌上的菜,谁敢保证里头没点猫腻?”
“苏丹红”三个字让桌上的人脸色都变了。
江越皱着眉接话道:“我们羊城的报纸都登了!有个辣椒酱厂的工人说,凌晨三点被联防队拍门叫醒,仓库里十万瓶辣酱全被拉去销毁,封条一贴,仨月工资直接泡汤。”
凌斯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虾饺:“大城市就是这样,看着处处是机会,可底下不知道藏着多少糟心事。”
岳陆衡点头附和道:“可不是。那辣酱厂的工人,仨月工资没着落,房租、水电、孩子奶粉钱哪样不要钱?逼到份上能不想歪招?再说那孩子,要是能有个临时救助站落脚,哪怕给床薄被,也不至于……”
“钱钱钱,说到底还是钱的事儿。”李泽阳啧了一声,端起酒杯抿了口,“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凌斯笑了:“这还用说?咱们的老祖宗早就把道理都告诉我们了!”
徐韬正啃着排骨,闻言含糊道:“哦?凌大才子又有什么高论?”
没理会徐韬的调侃,凌斯站起身,一边拎着酒瓶给众人添酒,一边随口说道:“你们发现没?古人写诗总爱说‘情’,可细想下来,好多事儿换个‘钱’字,反倒更贴合现实。”
说到这,他忽然眨了眨眼:“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古人觉得直接说钱太俗了,才在写诗的时候偷偷用情字来代替钱?”
李泽阳一愣:“举个例子听听。”
“你看啊,”凌斯用筷子头在桌上点了点,“‘问世间钱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有没有道理?”
江越“嘶”了一声:“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还有这句呢!”凌斯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有钱千里来相会,无钱对面手难牵’!”
李泽阳啧啧道:“好家伙,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岳陆衡笑骂道:“你小子,混了几年官场,别的没学会,歪理邪说倒是一套一套的。”
“哎!这可不是我在胡说八道!”凌斯挑眉,继续举例道,“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钱’;你品品,是不是更符合实情?”
江越一拍大腿:“我前阵子看闲书,说李白当年走的时候,汪伦不光亲自送到渡口,还送了八匹好马、十端官锦。换现在,这得值多少钱?”
袁景灿夹了颗花生扔进嘴里,慢悠悠接了句:“合着是给榜一大哥写了首致谢诗啊,那没毛病!”
众人对袁景灿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词儿早就习以为常了,凌斯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还有这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钱郎’,你们看看,现在的姑娘找对象,嘴上都喊着‘人品第一’,真见了面,头一句不还是问‘房在哪个地段’‘开的啥档次的车’?”
李泽阳也来了兴头,““那照你这么说,还有‘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郎有钱妾有意,有钱人终成眷属,没钱人亲眼目睹’?”
岳陆衡的脸色倏地一僵;袁景灿见势不对,立刻轻咳一声制止了李泽阳再说下去。
凌斯到底是在官场历练过的,反应也快,见岳陆衡脸色不善,立刻话锋一转:“你这就俗了,说点雅的!”
徐韬虽然没完全摸清缘由,但反应也很快:“‘钱到用时方恨少,天若有钱天亦老’,这句怎么样?”
“对咯!”凌斯赶紧接茬,“还有那句‘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钱’,是不是越品越有味道?”
岳陆衡的脸色缓和了些,他端起酒杯朝凌斯举了举:“行了,老二的才情更胜当年啊!”
凌斯立刻瞪着眼,咬着牙道:“岳陆衡,你再一口一个‘老二’叫着,我可真跟你急了啊!”
......
酒足饭饱后,几人说说笑笑地往楼下走,刚走出电梯,迎面就撞见个男人。
他穿着件白衬衫,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六人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了顿,随后彼此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岳陆衡是做东的,自然得牵头应对,他当仁不让地往前迈了半步:“借过一下。”
男人闻言微微侧身,给他们让开通道,目光却不紧不慢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李泽阳、江越几人陆续从他身边走过,直到袁景灿经过时,男人忽然开口了:“袁总若有空的话,可否借一步小叙片刻?”
袁景灿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男人脸上的笑意未减,他也不辩解,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随后便把亮着通话界面的手机递向袁景灿:“您接个电话,自然就知道了。”
袁景灿迟疑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来寻衅的,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含糊地应了声:“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袁总,别来无恙啊?”
听到对方的声音,袁景灿脸上的警惕和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
看着袁景灿和眼镜男上了车,五人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刚才还一脸警惕的袁景灿,怎么接了个电话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临了只给江越丢下句“晚上给我留门”,便头也不回地跟人走了,干脆利落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韬第一个回过神,抬手拍了拍岳陆衡的胳膊:“看啥呢?老袁都没影了,还在这儿愣着?”
李泽阳撇了撇嘴:“那你说干啥?!”
徐韬忽然咧嘴一笑:“走!隔壁就有家好去处,我请哥几个放松放松。”
凌斯一看徐韬的神情就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往后退了半步:“你们去,我回宾馆睡觉了,折腾一天,累得慌。”
徐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肯放:“别啊,好不容易凑齐这伙人,少你一个多没意思?”
凌斯使劲挣了挣胳膊:“真不去,我对那些地方没兴趣。”
“哎哎哎,别扫兴啊!”李泽阳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这样,老规矩,我请你们唱歌去!”
......
另一边,袁景灿跟着眼镜男沿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穿过茶舍的月亮门,最终停在一间挂着“听松”木牌的雅室前。
木门被推开,一股清冽的茶香先一步漫出来。
里头靠窗的茶案后,一个长脸细目、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中带着几分熟稔:“袁总,稀客啊!来深城了怎么也不提前透个信?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袁景灿笑着拱了拱手:“这次来深城,纯粹是老同学凑局,本想悄悄来悄悄走,不想还是惊动了马总。”
原来眼前这位正是企鹅的掌舵人马总。
马总站起身,往茶案对面的太师椅示意了一下:“坐,先尝尝茶。今年的明前龙井,刚从你们临州的狮峰山寄来的,头拨采的嫩芽,也算借花献佛了。”
袁景灿笑着颔首,顺势在椅子上落座。
马总执壶注水,一边娴熟地分茶,一边开口抱怨道:“袁总可真是大忙人啊。我都让办公室的人约了三回,不是在外地考察,就是在封闭开会,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袁景灿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不瞒马总说,这两年公司正在转型,里里外外都得盯着,确实分身乏术。怠慢之处,还望您多担待。”
说罢,他轻抿一口茶顺势赞道:“这明前龙井果然地道,入口甘醇,余韵悠长;马总有心了。”
马总笑了笑,执起公道杯给两人续上茶:“袁总过奖了,知道你是临州人,特意托朋友寻的。说起来,临州这两年变化不小吧?上次去还是前年,街上年轻人手里都揣着手机低着头划划点点的,比咱们深城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