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和袁景灿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岳陆衡发泄。
“我说我要肆意妄为,要志得意满,要遨游山川湖海,要世界所有浪漫。” 岳陆衡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飘,眼睛里却像是有团火在烧,“可我已经长大了啊,最后我只要了豆浆和油条。”
他顿了顿,忽然学着老板娘的语气,捏着嗓子尖声说:“我们这儿没有油条和豆腐脑,这里是江海客栈,有少年侠客,有硝烟弥漫,有平静下涌动的暗流,有笑面下猜不透的人心。”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突然又垮了下来,声音也蔫了不少:“最后老板娘翻了个白眼,说‘你的早餐四块五’。”
他拿起酒瓶又喝了口,眼神飘向窗外:“拿着豆浆和油条走出早餐店,眼前的高楼大厦突然就变成了高山瀑布,枫叶落满脚边,秋风里全是少时的梦想,有云游四方的侠客,有动人心弦的佳话。”
“结果呢?”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工友在旁边推了我一把,‘别看了,一会儿迟到了,老陈又要骂人了’。”
他拍了下桌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忘了告诉你们,老陈是我们的工头!”
桌上的烧鹅已经凉了,油凝固在盘子边缘,像圈蜡泪。
岳陆衡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你们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没人接话。烧鹅店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想了好久才发现…… 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就是看别人活着,我也就跟着活了。”
桌上的啤酒瓶空了三个,瓶底残留的酒液晃来晃去。
袁景灿忽然端起酒杯,对着岳陆衡举了举:“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岳陆衡猛地抬起头,定定看了袁景灿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好!好一个‘几曾着眼看侯王’!”
他抓起桌上的空酒瓶,往嘴里倒了倒,没倒出什么,又 “哐当” 一声放回桌上:“当年在宿舍,我以为只有凌斯这小白脸会吟风弄月,没想到你也会背这些酸词儿!”
江越看着他俩,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
岳陆衡醉了,彻底醉了。袁景灿和江越一左一右扶着他往宾馆走时,他的脚步虚浮,整个身子几乎挂在两人身上,嘴里还不停地呢喃着醉话。
从他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语句里,袁景灿和江越拼凑出了毕业之后这两年岳陆衡的心路历程。
其实,陈慧敏和岳陆衡分了,又没分彻底。
毕业一年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陈慧敏突然来深城找过岳陆衡一次。
当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后,岳陆衡带着陈慧敏回到自己租的那间不到十个平米的小房子时。推开门的瞬间,岳陆衡清晰地察觉到,陈慧敏眼睛里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那一夜,两人缠绵悱恻。事后陈慧敏趴在岳陆衡胸口哭到了凌晨,最后还是一个人打车去了车站。
而岳陆衡呢?因为工头老陈不给假,他连旷工送一送的勇气都没有。
大学时,岳陆衡在寝室里也算是有性格的一个,可仅仅毕业一年,就为了工地上的一天200块钱,他甚至不敢旷工去送一年多没见的女朋友。
“她还有个 15 岁的弟弟啊!” 岳陆衡瘫坐在路边,哭得像是个两百斤的孩子,“她问我,能不能拿出二十万彩礼给她弟弟娶媳妇儿!”
“我特么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特么真的窝囊啊!”
袁景灿和江越站在一旁,谁都没有说话。大学时看起来娇俏可人的陈慧敏用几句话就狠狠地凿开了岳陆衡最后一道防线。所有的海誓山盟在冰冷的数字面前全都化成了灰烬。
敌人去掉一笔就是故人,而那一笔就是互插在对方心口上的刀。
听闻爱情十有九悲,回望过往十忆九伤。也许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陈慧敏的眼里没有彩礼,只有闪闪发光的憧憬,可现在,一切的一切终究没能敌过现实的钝刀。
岳陆衡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街边的路灯把三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装下三个大男孩从青葱到沧桑的所有落差。
江越从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回来,袁景灿拧开瓶盖,拍了拍岳陆衡的后背:“先擦擦脸。”
岳陆衡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又抹了把脸,这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你们看笑话了。”
“说什么屁话。” 江越在他后背重重拍了一把,“明天聚会,你可得拿出点当年‘老大’的样子。”
岳陆衡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写字楼的霓虹发怔,光怪陆离的光晕在他眼里碎成一片,像极了被现实敲碎的梦。
......
第二天中午,约定的酒店包厢里渐渐热闹起来。
狐假虎威,狐假虎威,首先虎在哪,狐就得跟到哪。徐韬在临州靠着袁景灿的关系网一通搞风搞雨,如今真正的靠山回了深城,自然要第一时间凑过来刷存在感。
看到袁景灿时,李泽阳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迟疑了半晌才挪步进来,找了个离袁景灿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事到如今,袁景灿要是还没反应过来和邱韵的偶遇是阳慧和李泽阳的精心安排,那他公司也不用开了。
等李泽阳在椅子上坐定,袁景灿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倒是挺为兄弟着想,说吧,孙泊远是谁找的。”
李泽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泼了盆热水,连耳根都泛着热意。他眼神躲闪着,不敢与袁景灿对视,嘴唇 话没说完,他就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袁景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今天兄弟们难得聚会,回去再找你算账。”
李泽阳如蒙大赦,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最让人意外的是凌斯。
原以为他不好请假,没想到他直接跟领导说是接到了袁景灿的邀请,领导二话不说就放行了,还贴心地塞了盒上好的茶叶,让他给袁景灿带过来:“小凌啊,你这位同学可是青年才俊,多跟人家学学。”
凌斯把茶叶递给袁景灿,一脸无奈的笑道:“老袁,我这还是沾了你的光啊。”
袁景灿接过茶叶,笑着说道:“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些。”
......
有徐韬这个活宝在,气氛自然不会冷场,人一到齐全,还没上菜,徐韬就已经开始暖场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哎,你们是不知道,上回去五台山,我本想诚心诚意拜拜佛,结果啊,正宗的寺没找到,倒碰上个野和尚。”
知道徐韬又要开始耍宝了,袁景灿也笑着配合道:“哦?怎么说?”
徐韬一脸冤枉地摊开手:“我当时也不知道啊,所以我就特虔诚地问他,‘大师,您来自哪个寺院?’你们猜他怎么说?”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才慢悠悠地说:“他说‘梅赛德寺’!”
“噗嗤” 一声,江越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袁景灿忍着笑追问道:“那你没问问他如何而来?”
“问了啊!” 徐韬拍了下大腿,模仿着和尚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贫僧驾鹤而来!”
“什么鹤啊?” 岳陆衡仿佛又找到了大学时的感觉,凑过来问道。
徐韬瞥了岳陆衡一眼,加重了语气说道:“迈巴赫!”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徐韬摸了摸脑门继续说道:“我还问他‘你们寺许愿灵不灵?’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见大家都憋着笑摇头,徐韬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和尚的腔调:“S680!”
“哈哈哈……” 包厢里的笑声更大了。
“那你没问问没事能不能去他寺里逛逛?” 凌斯也笑着打趣道。
“当然问了啊!” 徐韬一脸认真地说,“我问他‘我没事可以开车去你寺里一趟吗?’他说‘佛门乃是清净之地,院里只停法拉利!’”
这一下,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江越捂着肚子说:“这和尚也太逗了,那你没问问他化缘不?”
徐韬摆摆手,“他说‘出家人不谈钱,谈元!十万八千元!’”
话音刚落,包厢里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袁景灿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心里的那点芥蒂也渐渐消散了。
毕业两年,大家各自经历了不同的生活,再次见面好像一切都和大学时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