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的绒布，把凯旋门的轮廓晕染得愈发沉雄。
当几人沿着香榭丽舍大街往回走时，听了孙泊远对巴黎综合症种种描述之后的阳慧再看这条大街，竟然发现璀璨的串灯之下，隐藏着许多潦草不堪的细节。
原本在她眼中充满浪漫气息的梧桐叶，此刻在路灯昏黄的映照下，显出一种蒙着灰尘的蔫态。橱窗里陈列的奢侈品，倒映着街面上的污渍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街角处，一个垃圾桶歪倒在地，半块糊在砖缝里的披萨饼，引得几个流浪汉像饿狼般疯狂争抢。两个身着皮夹克的阿拉伯青年靠在路灯下吞云吐雾，含混不清的法语粗话伴随着烟圈悠悠飘来。
即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不时蹦出的几个脏词里，阳慧也能真切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戾气。
就在这时，一辆敞篷跑车一阵风般呼啸而过，车轮碾过路边的积水，溅起一滩污浊的污泥，不偏不倚地甩在不远处的广告牌上，把模特那原本精致的唇角糊得一片狼藉。
阳慧下意识地把购物袋往怀里紧紧拢了拢，凑近孙泊远小声问道：“这街上……晚上一直都这样吗？”
“所以说啊，别对巴黎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孙泊远伸手向前方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餐厅指了指，“行了，别琢磨这些糟心事儿了，先去吃饭！这家‘银塔餐厅’可是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店，他们家的招牌烤鸭，据说当年戴高乐都赞不绝口呢。”
推门而入时，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墙上挂着一幅幅泛黄的老照片，大多是身着礼服的宾客与厨师的合影。
侍应生引领着四人穿过狭长的过道，邻桌几个法国人正优雅地举着红酒杯，小声谈笑风生，刀叉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与舒缓的手风琴声交织在一起，总算将街头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刚一坐下阳慧便被侍应生递来的菜单惊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虽然满页的法文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旁边标注的欧元标志以及数字她还是认识的。
乖乖，一道前菜竟然就要几十欧！
李泽阳把菜单推向孙泊远面前，一脸大方地笑道：“今天我请客，大家敞开了点，别跟我客气。”
孙泊远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而且在座的就他一个懂法文，于是当仁不让地开始点起菜来：“头盘来两份鹅肝酱配无花果，要现烤的乡村面包， crust得烤出焦边；洋葱汤一人一份，顶上的emmental芝士烤到冒泡发焦；主菜必须是招牌的银塔烤鸭，要两公斤半的填鸭，鸭皮单独片下来，再配两份酸梅酱和鸭油土豆泥，土豆泥记得要碾细，别带颗粒。”
他扭头看了眼袁景灿：“喝点什么？他们家的波尔多红酒很不错的，而且据说还有几瓶1982年的存货！”
正望着窗外街灯下晃过的人影发呆的袁景灿，闻言转过头笑着摆了摆手：“随意，我对酒没什么研究。”
“那就来瓶中等的，别开太贵的！”孙泊远冲李泽阳挤了挤眼，又补充道，“再来份焦糖布丁，给这位女士当甜点。”
侍应生面无表情地记下菜单，转身时板着脸用法语丢下了一句“稍等”。
阳慧当即皱起眉，小声嘀咕着：“这人怎么回事啊，跟欠他钱似的。”
孙泊远却像是习以为常般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在巴黎能有这种态度对黄种人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种族歧视说白了就是白人骨子里自带的傲慢，这谁也没办法，于是几人只能避而不谈。
没过多久，侍应生便端着银盘，有条不紊地依次上菜。
然而，当袁景灿不经意间瞥见窗外不远处的地铁口正蜷缩成一团的流浪汉，顿时就没了胃口；简单吃了两口，便开始望着窗外的街景发起呆来。
“看什么呢？”孙泊远用刀叉切下一块鸭胸肉放进他的盘子里，“尝尝这个，皮脆汁足，和咱们的燕京烤鸭比起来也不落下风。”
袁景灿皱了皱眉，刚想把鸭肉送进嘴里，隔壁桌忽然飘来几声促狭的笑声。
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生用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华文兴奋地开口说道：“哎，伊洛娜，听说你那个法国帅哥男朋友给你买了LV的speedy包？上次拍给我那照片，看着走线，正经的巴黎货啊！”
另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立刻用能拉出丝羡慕语气说道：“真的吗？我上次跟我那个Gavroche提了句，他居然翻着白眼来了句‘包是累赘’，气得我好几天没理他！”
叫伊洛娜的华国女孩撇了撇嘴，端起红酒杯抿了口：“嗨，别提了，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他才答应给我买的！”
扎马尾的女生赶紧凑过去：“你都跟他说了什么？赶紧教教我们，我好让我那个洋鬼子也给我买一个。”
伊洛娜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一脸单纯地说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隔壁先是一静，随后立刻响起一阵拖得老长的“哦——”，几个女生笑作了一团。
袁景灿夹着鸭皮的手顿了顿，孙泊远则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两人对视一眼，全都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阳慧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拽着李泽阳的胳膊来回晃：“她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没听懂啊！那个叫伊洛娜的不是说什么都没说吗？男朋友到底为什么心甘情愿地给她买包啊？”
李泽阳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
结账时，签完侍应生递来的账单，李泽阳冲袁景灿和孙泊远苦笑道：“这顿烤鸭，够在燕京吃十只全聚德了。”
刚走出餐厅，晚风卷着街灯的光晕扑面而来，袁景灿单手掏出烟盒，潇洒地弹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嗒”一声亮起幽蓝的火，吸了一口，烟圈在夜空中缓缓散开。
李泽阳跟在后面出来，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儿能抽烟吗？别被罚款了。”
孙泊远从口袋里摸出电子烟，咬在嘴里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白雾：“理论上是不行的，但你看看——”他挑着眉往街对面示意。
李泽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路边的长椅上、咖啡馆的露天座位里，好几个有色人种正旁若无人地抽着烟，街面上压根看不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只有偶尔驶过的警车有气无力地闪着红蓝交替的光晕。
袁景灿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把烟蒂摁在垃圾桶的烟灰缸里，“走呗，再逛逛就回酒店了。”
几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路过一个巷口时，隐约听到了争执声。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正对着个红头发女人比划着什么，女人穿着长风衣，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红色卷发，像是在发脾气。
李泽阳好奇地停下脚步：“他们在说什么呢？”
孙泊远侧耳听了几秒笑道：“那女的正抱怨男的刚才在赌场输了钱，说本来想靠这钱买个新包，结果全打水漂了。”
“赌场？”李泽阳立刻来了兴致，“巴黎还有赌场？”
“那可不。”孙泊远挑了挑眉，“而且是合法的。”
“真的假的？”李泽阳有些将信将疑，“在哪儿呢？”
“多着呢，不过我知道个好去处；‘摩纳哥巴黎赌场’，就在蒙马特高地脚下，离这儿不远。”孙泊远说得眉飞色舞，“老牌场子，比那些新开的花哨地方有味道多了。”
李泽阳眼睛更亮了：“靠谱吗？”
“放心，拿破仑三世那会儿就有了，门口还挂着皇室特许的铜牌呢。”孙泊远拍着胸脯保证道，“里头不光能玩，而且还装潢跟博物馆似的，水晶灯都是是19世纪的古董了，据说连地毯都是波斯手工织的！要不要去开开眼界？”
阳慧拉了拉李泽阳的袖子，有点犹豫：“赌场……会不会很乱啊？我看电视里那儿都是些凶巴巴的人。”
“放心吧，那儿比这餐厅还讲规矩呢，进去还得穿正装！”孙泊远摆了摆手，“再说了咱们又不是去就非得赌钱，你也可以当逛个特别的景点，看看热闹总不碍事吧？”
李泽阳看向袁景灿，眼里满是跃跃欲试：“去吗？”
袁景灿望着巷口那对还在争执的男女，片刻后掸了掸衣角：“走，看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