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从中来神性灭,心存善念魔意消。
仙神持恶刃,祸乱苍生,妖魔执善笔,画灿山河,为神为魔,是仙是妖,做人做鬼,一念之间罢了……
一念起,与世为敌。
一念灭,身死道消。
燕南追永远记得十年前的那天,南国诸宗门教派齐聚风波漾影湖,意图斩妖。
斩那个从未为祸作乱的化形大妖,斩那个天真烂漫又不失智慧的女妖,斩那个与世无争却身怀异宝的……姜北鱼。
北寒苦地的那一战、姜北鱼的死,时至今日,已然十年,可当年的场景依旧仿若昨日,依旧让燕南追的心止不住的颤抖,那血色的一幕,似是化作了囚笼枷锁,囚住了燕南追的心,也锁死了他这十年的光阴。
自那日起,燕南追如同变了一个人,由原本的阳光道门青年,渐渐成为了如今站在当世之巅的鬼道强者。
看着自己映于湖面的倒影,燕南追不知如今的他究竟是人还是鬼,看似是活着,可一呼一吸间尽是阴寒的鬼气,他的满头黑发早已全然化作了灰白色,而被灰发遮住的面部也露出了森森白骨,甚是狰狞可怖,可同时……他的心却仍然在有节奏的跳动,或许,最为贴切的说如今的他就是个……
不人不鬼的怪物。
每年今日,他都会拎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来到风波漾影湖,祭拜姜北鱼,之后便于湖畔坐上整整一天,双眼望到空,不言也不语。
燕南追心里明白,当初能够惊动南国各方宗门的并非是姜北鱼化形大妖的身份,而是……她体内的本命妖丹,姜北鱼乃是人鱼一族,人鱼妖丹又名人鱼遗珠,是天下间唯一的至善之物,有洗涤罪业、助人证道成仙的神效,这对玄门修者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世间至宝。
试问天下玄门中人,谁能抗拒此等诱惑?
高举正义大旗的清风道不能!
举世皆知的正道魁首黄苍不能!
甚至连师门中曾让他无比敬重的师尊……玄天教掌教长笑真人亦不能!
或许,这世间唯有他燕南追不在意什么人鱼遗珠!更不在意什么证道成仙!他在意的不过是能和姜北鱼携手一生、白头偕老罢了,也唯有他燕南追为了姜北鱼,可以不惜代价不计生死的堕入鬼道,走上这条让世人无比厌恶、有死无生的不归路。
他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是因为修鬼道者,走的是一条弑杀苍生、吞噬万鬼的恶道魔路……修行速度虽一日千里,但同时折损阳寿的速度亦是快到恐怖,走的越深,死的越快,且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燕南追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寿数已经所剩无几、即将耗尽,他的肉身也快要腐烂殆尽、油尽灯枯……
他,已是将死之人。
十年前北寒苦地一战后,各方宗门皆元气大伤,各门掌教或死或伤,即便是当年的玄道第一人黄苍,亦是险些喋血北寒苦地……可令谁也没想到是,那样惨烈的战况,竟是由他曾经无比敬重的师尊一手促成,而那颗引发了此战的人鱼遗珠,亦被他收入掌中。
长笑真人成为了那一战中最大的受益者!
玄天教也一跃成为了如今雄霸南国的国教。
那一战中,没有人在意燕南追的死活,没有人在乎他是否被送出了战场,更没有人如姜北鱼一般,能在生前样样护他周全、能在临死之际以命换命为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之后燕南追能在那种战况下未受波及,不是南国的玄道中人拥有人性的光辉,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的心足够丑陋!
因为他们是人!
因为他们贪婪!
因为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枚还残留着姜北鱼温热血液的人鱼遗珠!相比之下,他燕南追连个屁算不上。
后来,燕南追失踪,绝迹人间三年。
再后来,南国就多了一个鬼面阎罗。
自鬼面阎罗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南国的各方宗门便对黑夜产生了恐惧之心,每到日落之后,各宗门如临大敌、整夜难眠……烈日当空你称霸,寒月高悬我执法。
灰发鬼面披黑袍,手执杀生斩命刀。
夜黑风高三更到,阎罗渡你下阴曹。
然而,南国各方宗门的动作之快,令人咂舌,在鬼面阎罗出现的当月,由南国皇室牵头,以长笑真人为首、玄天教为主,成立了日落联盟,反守为攻,在日落之后,四处搜捕猎杀鬼面阎罗。
在长达三个月你来我往的厮杀后,长笑真人一语道破了鬼面阎罗的真实身份。
燕南追。
之所以长笑真人能言中,是因为两者!
一是死于鬼面阎罗手中的玄道中人,无一不是当年斩杀姜北鱼的参战者,二是鬼面阎罗在玄天教抢夺人鱼遗珠的时,人鱼遗珠竟有不同寻常的感应,此珠乃是姜北鱼的本命妖丹,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让姜北鱼之物有如此异动?不是他还能有谁?
燕南追这是在为姜北鱼复仇啊!
逆徒!
道门败类!
妖人同党!
一时之间,层出不穷的辱骂声、愤恨声传遍了南国,有人说燕南追是中了姜北鱼那个贱人的妖术,也有人说姜北鱼的确倾国倾城、换做是他,他也想快活快活……
当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传入燕南追耳中时,他并未有任何表情,或者说,他那裸露着白骨的脸上,也看不出能有什么表情,只不过,那一夜,爆发了震惊南国的灭门之战。
那一夜过后,清风道覆灭,凌云宗宗主重伤垂死……长笑真人与黄苍在重伤的同时又强强联手,同样重创了燕南追。
如此这般,数年间,燕南追虽杀得各大宗门人头滚滚、杀得当年踏足风波漾影湖的参战者恐惧黑夜来临,可是,杀人者人恒杀之,他自己也是极苦,每次在享受复仇过程的同时,他更是被屡屡重创,不过鬼道诡异的恢复能力恐怖如斯,这让南国境内的各大宗门有苦难言,他昨天不是快死了吗?今天又他妈生龙活虎的杀来了?
一直到鬼面阎罗出现的第七年,也就是姜北鱼死后的第十年,燕南追自觉不可再等,他寿元即将耗尽,死之前,那件最重要的事还没完成!
对于燕南追而言,在踏入鬼道这条不归路后,他的终极目的不是迅速强大起来,更不是为姜北鱼复仇,而是……鬼道一途中还在推演的禁忌之术!
逆死重生之法!
此法乃是逆乱阴阳宿命的夺天再造之法,须以血为源、以骨为柴、以万鬼为火,以人鱼遗珠为引……方可为姜北鱼争来一线生机。
也只不过是一线生机罢了!
可对燕南追来讲,这一线仿佛划破了他腐烂余生的黑色天空,让他得以扒开天幕,看到了当年。
时至今日,他引血浇地、白骨搭梯,噬魂已成常态,唯独,缺了人鱼遗珠这个引子!
“姜北鱼,明日之后,成与不成,你我都无缘再见了……”
燕南追沙哑的话语声悠悠飘荡在清澈的湖面上,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与已故的姜北鱼隔着时空告别,可却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飘下的雪花,一如十年前的那天……
风来雪落,由不得人。
只是当下的雪,无论如何也落不到昔年那人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