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靠岸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两岸的路灯次第亮起,把塞纳河照得像条缀满碎钻的丝带。
孙泊远收起草帽扇了扇风,转头看向袁景灿问道:“下一站咱们往哪儿去呀?”
袁景灿沉吟片刻后说道:“凯旋门吧!刚刚你提到了荣军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看看凝聚了一代枭雄拿破仑毕生野心与荣耀的凯旋门,顺便看看能不能感受到当初凯旋而归的拿破仑站在凯旋门底下的万丈豪情。”
阳慧听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孙泊远见势赶忙笑着打圆场:“去凯旋门正好会路过香榭丽舍大街,晚上的香榭丽舍大街,灯光亮起来之后,那叫一个如梦如幻。”
阳慧立马举起手,兴奋地说道:“我也想去凯旋门!其实……我从小就爱听拿破仑的故事!”
李泽阳一脸尴尬看着袁景灿,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抽搐了两下。
袁景灿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就一起呗,反正都是顺路的。”
下午刚抵达时,袁景灿一行人眼中的巴黎,是大气且充满文艺气息的。而此刻,夜幕笼罩下的巴黎,像是一位蒙上薄纱的妩媚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众人沿着街道漫步前行,很快便来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果然如孙泊远所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缠满了五彩斑斓的串灯,远远望去,好似漫天星辰挂满了枝头。然而,街道两侧的店铺,翻来覆去大多是时装店、化妆品店和珠宝行。
看着这些大同小异的店铺,袁景灿和李泽阳,孙泊远渐渐都觉得有些兴致缺缺。唯有阳慧,兴奋得脸颊泛红。似乎每家店门口都逛得意犹未尽,每一件商品都能让她流连忘返。
最终,香奈儿巴黎31号康朋街总店里,李泽阳在阳慧“你不买试试”的眼神注视下,硬着头皮买了一瓶香奈儿五号淡香水。
刚走出香奈儿店门,阳慧又拉着李泽阳急匆匆地走进了普拉达的专卖店,选中了一个酒红色的杀手包。
拎着两个精致的购物袋出来时,阳慧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媲美街灯,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看着阳慧一副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表情,袁景灿忍不住凑近李泽阳小声嘀咕道:“真是搞不懂这些女人,一个包一瓶香水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包治百病’?”
李泽阳一脸肉疼地揉了揉自己放钱包的位置苦笑道:“大概……女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吧。”
看着两人这副模样,孙泊远忍不住“酷酷酷”地偷笑起来:“等会儿到了凯旋门,你就知道什么叫‘男人的快乐’了。”
......
凯旋门,又名雄狮凯旋门。
书本上的文字,无论描绘得多么生动形象,都难以还原真实的凯旋门撼人心魄的气势。唯有真正站在它的脚下这一刻,袁景灿才能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做历史的重量。
白色大理石的墙体高得仰头都望不到顶,灯光从斜侧方轻柔地洒落在浮雕之上,刹那间,持枪的士兵、奔腾的战马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生命,在历史的长河中嘶吼呐喊。
门洞之下,无名战士墓前的长明火在晚风中轻轻曳动,映照着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几分庄严肃穆。
一向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李泽阳,也收起了神色。他用手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石壁,语气不自觉地低沉下来:“哎,你们说,拿破仑当年第一次站在这儿的时候,心里得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看呐,估计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场仗该怎么打。”孙泊远笑着拍了拍身旁的石壁,“不过这凯旋门确实挺邪乎的,哪怕是再与世无争的人站在这儿,估计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点野心来。”
然而,袁景灿的感受却与他们俩人截然不同。
他抬头凝视着门楣上著名的《马赛曲》浮雕,战士们高举旗帜、奋勇冲锋的姿态,让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没来由的难过。为前世那个在生活泥沼中挣扎的自己难过,也是为了操劳半生、含辛茹苦的父母感到难过。
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多美丽壮观的事物,可前世的自己,不仅没能带着父母走出国门,领略万里之外的绮丽风光,没能让他们坐上这样的游船,没能让他们踏上这样的石板路,聆听历史的足音。
甚至,还让他们在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依然为柴米油盐而奔波操劳,为自己的房贷忧心忡忡。最终,自己更是因为生活的磋磨落得个离婚的结局,把两位老人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两世为人,袁景灿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大润发里杀鱼刀一样冰冷坚硬。可此刻,望着眼前巍峨耸立的凯旋门,他心中的意志力防线,突然有了一丝松动。
一阵后怕紧随着庆幸涌上心头。
庆幸的是,巨山小学的教学楼已经开工建设,图纸上规划的钢筋水泥,正一步步化作真实的墙梁。其他几栋捐助的校舍,也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这是他用自己的力量铸就的一桩功德,至少,能给那些原本可能早早凋零的孩子们一个机会,一个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精彩世界的机会。
后怕的是,就在昨晚,为了凑齐购买球队所需的巨额资金,在某一刻,他居然真的鬼迷心窍地动了挪用捐建教学楼款项的念头。
幸好,最后仅剩的一点理智,死死拽住了他,才没有让他把这个丧心病狂的想法付诸行动。
见袁景灿一声不吭地呆立了半晌,李泽阳碰了碰他的肩膀:“哎,想什么呢?”
袁景灿回过神来,用手指在冰凉的石壁上蹭了蹭:“我在想,巴黎景色白天看着大气文艺,晚上又那么妩媚迷人,怎么会有人得巴黎综合症呢!”
孙泊神情古怪地说道:“那是因为你净逛好看的地方了。就像再富的地方都有贫民窟,再光鲜亮丽的明星也有抠脚的时候,巴黎自然也有他粗粝、压抑的一面;待会儿咱们坐地铁回去的时候,你闻着那股尿骚混着香水的味儿就知道了。”
阳慧一脸好奇地拽着李泽阳的袖子问袁景灿:“什么是巴黎综合症啊?怎么听着跟传染病似的。”
袁景灿瞥了一眼孙泊远,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你得问他,他在法国待了五年,说的肯定比我权威。”
孙泊远一听这话,立马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地给三人当起了临时解说员:““巴黎综合症”呢,是法国一个叫让・诺尔・卡瓦利耶的精神科医生,1986年琢磨出来的词儿。就是说有些人啊,看了太多电影小说里的巴黎,觉得这儿走三步能撞见一个捧着玫瑰的帅哥,五步能遇见穿风衣的优雅女人,连空气里都飘着香水和诗歌的味儿,跟童话似的。结果真买张机票来了,却发现跟自己原本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阳慧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不是一回事?难道铁塔是假的?”
“铁塔倒是真的,可周围就未必有你想的这么浪漫了。”孙泊远掰着手指头数,“街头噪音能吵得你脑壳疼,墙角堆着发臭的垃圾;你跟人说英语,人家眼皮都懒得抬;随便吃个三明治都要几十欧,想找个厕所比找真爱还难,还特么要收费;街上人挤人跟早高峰地铁似的,哪有半点童话样?”
阳慧下意识往李泽阳身后缩了缩:“还有这种事?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啊,刚才买香水的时候那个柜姐还冲我笑呢。”
“你才来多久啊!”孙泊远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这些症状通常得在巴黎待上几天才冒头。先是心里头觉得失望,然后焦虑,严重的还会抑郁,甚至出现幻觉,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阳慧的嘴都张成了“O”形:“啊?这么严重?”
“这还不算完!”孙泊远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有些扛不住的,直接被救护车拉去医院了;还有的当天就买机票跑路,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
阳慧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些,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香水盒子。
袁景灿见阳慧一副受惊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你别听他瞎咋呼。“巴黎综合症”说白了就是想象太丰满,现实太骨感。你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巴黎有铁塔也有垃圾,有浪漫也有糟心,就像咱们临州一样,有高楼也有老巷,有好人也有混蛋,保持这份客观认知,就把这当个普通城市,自然就不会有这么多拧巴的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