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建军浑浑噩噩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破晓。
妻子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忙碌地给孩子做早饭。听到门口的响动,她从厨房探出头看去,只见王建军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走进来,不禁心疼地皱起眉,赶忙迎了上来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妻子焦急的表情,王建军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向来老实本分,只知道埋头干活的王建军不会知道,仅仅因为自己的一次看似无谓的执拗,会在看似平静的临州搅起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风雨。
……
尽管才刚刚清晨,市局大楼里已经是一片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的繁忙景象。
舒苑刚刚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眼尾几道藏不住的红血丝却把他一整夜没合眼的疲惫暴露得明明白白。
他刚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在坐稳,桌上的座机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舒苑接起电话,听筒里瞬间传来一阵谄媚的笑声:“舒局,早啊。”
舒苑捏了捏发胀的鼻梁,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李总大清早的,有何贵干?”
“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舒局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这不是就打个电话关心关心您的身体嘛。”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刻意的热络,让他后颈的皮肤都泛起细密的刺痒。
“李富坤,”舒苑的语调瞬间转冷,“警局的座机可是有录音的,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有话就直说。”
电话那头的笑声一滞,短暂的沉默后,对方才终于步入了正题:“呵呵,舒局,您想必也是清楚的,瑶池那地儿是我一个没出息的远房亲戚开的。昨晚发生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全力配合你们执法工作。只是呢,我就想打听打听,大概什么时候能给解封啊?您看,这一直关着门也不是个事呀。”
舒苑冷笑一声:“李总,警方办案自然有我们的一套办案程序。您身为临州的优秀企业家应该比谁都清楚,不该打听的就别瞎打听!”
“舒局,您这么说可就显得生分了不是……”李富坤赶忙试图缓和气氛。
“我和李总很熟吗?”舒苑毫不留情地截断他的话,“别一口一个‘舒局’来套近乎。要是有正常的诉求,去局里的信访部门按流程登记咨询。要是没别的事儿,那就挂了,我这边忙得很。”
说完,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反应,舒苑干脆利落地按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李富坤听着听筒里传来的 “嘟嘟” 忙音,脸色阴沉地一甩手,把电话重重地扣在了座机上。
正在整理行程单的陆佳凝抬头瞥见他的脸色,忍不住笑了两声:“哟,堂堂李总亲自打电话去求情,结果人家压根不买账,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怕是能成为整个临州接下来一个月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呢。”
李富坤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别在这儿阴阳怪气地消遣我,你去法国的事都准备好了没?”
陆佳凝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冲李富坤挑了挑眉:“用不着你瞎操心。人、机票、酒店,我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后天一早准时起飞。”
李富坤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烦躁的情绪,刻意放软了语气:“你到了那边机灵点,把那几位都给我伺候舒坦了。咱们下半年的项目,可全指着他们呢!”
“知道了知道了,”陆佳凝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法国我都跑了多少趟了,哪次出过乱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李富坤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右眼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这右眼皮从昨天开始就跳个不停,总感觉最近要出什么事。你到了那边千万别惹事,不管做什么都得小心谨慎。”
陆佳凝嗤笑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放心吧,我保证把人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
“我明天请个假。”莉娅的指尖抚过袁景灿胳膊上青紫的瘀伤,眼泪没忍住掉下来,砸在袁景灿胸口时带着滚烫的温度,“天亮之后你一定要跟我去一趟医院。”
“行吧。”袁景灿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又扯出一个笑容,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睡吧,再熬下去你该有黑眼圈了。”
莉娅的脚悄悄勾住他的脚踝,像只受了惊又贪恋暖意的小猫,整个身子在袁景灿的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袁景灿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直到晨曦漫进窗帘的缝隙,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天亮之后在医院的经历比袁景灿想象中的还要曲折。
2005年的利物浦公立医院还实行着严格的预约制,他们在急诊处排了两个小时队,护士才拿着表格过来登记;姓名、住址、居留许可、NHS号码,一连串问题问得袁景灿头大。
终于轮到拍X光时,医生看着片子皱着眉说道:“骨裂,但还好不算严重,不过至少需要戴六周夹板。”
缠夹板时,绷带勒得骨头缝里发疼,袁景灿咬着牙没出声,但一张脸却憋得通红。
医生刚带上诊室的门,莉娅就凑过来,虽然眼里满是心疼,但嘴角却先忍不住翘起来:“还嘴硬不?昨晚是谁说的‘小伤没事’?”
从医院出来,莉娅非要带他去利物浦大学走走。
然而在经过图书馆门口时,几个穿深绿色校服的学生抱着书经过,目光在袁景灿打着夹板的胳膊和莉娅身上那件明显没换的校服裙上打了个转,好奇里掺着点促狭的笑意。
莉娅的脸“腾”地红了,拽着袁景灿的袖子就往旁边的小路钻。
绕了半圈,两人还是来到了阿尔伯特码头。
灰蓝色的海水拍打着石阶,远处的皇家 Liver 大厦钟楼在雾里若隐若现。栈桥上散落着几个喂海鸥的老人,风里裹着炸鱼薯条的香气,把远处传来的船笛声泡得软软的。
莉娅从帆布包里翻出吉他,坐在生锈的栈桥上弹起不知名的民谣。
袁景灿挨着她坐下,受伤的胳膊小心地搁在膝盖上,望着翻涌的灰蓝色海面,袁景灿突然说道:“我待会儿就要回伦敦了!”
莉娅的指尖立刻顿在了金属弦上,垂下的右手无意识地蹭过琴弦,带出一串杂乱无序的颤音。
她僵硬地转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个笑脸,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先一步滚了下来。
“一路顺风!”
沉默片刻后,袁景灿突然向莉娅伸出手:“吉他借我一下。”
莉娅愣了愣,还是听话地把琴递了过去。
袁景灿有些笨拙地试弹了几个音,随后深吸一口气,不太熟练地弹唱起了梁静茹的《情歌》。中文歌词在海风里打着旋,每个字都裹着潮湿的水汽。
都说听不懂的才是最动人的。
莉娅确实不懂歌词里的“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却听得出袁景灿声音里藏着的怅然,像被雾打湿的船帆,沉在水底的叹息,轻轻巧巧就漫过了心口。
昨夜巷子里的慌乱,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此刻码头翻涌的浪,拍打着石阶,也拍打着两人之间没说出口的话。
明明是加起来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交集,却在彼此的心底都刻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像琴箱上经年累月的划痕,摸上去会隐隐发疼。
她看着袁景灿低头唱歌的样子,阳光穿过他发梢,在琴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唱到最后一句“生命宛如静静的,相拥的河,永远,天长地久!”时,袁景灿的声音突然顿了顿,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时海雾恰好散开,远处的轮船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在水面上荡开圈圈涟漪。
莉娅接过吉他时,突然紧紧地抱住了袁景灿。她把下巴抵在袁景灿没受伤的肩膀上,海风卷着碎发贴在两人脸颊上,她的声音很轻,就像落在海面的雾:“祝你好运。”
袁景灿用右手反搂住她的背,轻轻地“嗯”了一声。
莉娅挣开他的怀抱时,眼眶红得像浸了海水的珊瑚,她背起吉他低着头就往路口跑,校服裙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像只仓促展翅的白鸟:“伦敦的雨比利物浦多,记得带伞。”
“知道...”袁景灿的声音被风卷走半截,望着莉娅的背影拐过街角,他才对着空荡荡的路口,低声补完被截住的后半句话:“了,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