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过文一西路，后座的荤话就没断过。
瘦高个借着酒劲，一只手在膝盖上比划着不堪入目的动作，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曲子。
张启明往车窗上吐了个烟圈，嗤笑道：“上周那批音乐学院的才叫带劲，嗓子喊起来跟唱咏叹调似的。”
他突然侧过头，似笑非笑地冲驾驶座扬了扬下巴：“哎～王师傅，你说现在的女大学生是不是都这样？给点钱就……”
王建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把真皮套子捏出几道深褶。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况且这个点打车往瑶池去的，能是什么正经人？你要是接一句，他们能顺着话头聊到天亮。
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这群人正不正经他半点不在意，脑子里反复盘桓的只有一个数 ——155 块，这是他今晚的代驾费。
他早就在日历上圈好了日子，五一的最后一天，他要带下半年就要上初中的女儿去看宋城千古情。
小姑娘昨天还趴在怀里跟他撒娇：“爸爸，同学说千古情里有会飞的仙女，我要坐在第一排！”
“老陈，你可得抓紧了，” 瘦高个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眼镜男，“听说那个叫小芸的，好多老板盯着呢，下手晚了拍大腿。”
眼镜男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镜片后的眼神发狠：“老子定金都付了，莉莉敢把小芸排给别人，看我不砸了她的场子！”
“就凭你？”一直没说话的寸头男人突然嗤笑一声：“一千块钱估计就够瑶池的姑娘等你半个小时吧！”
一千块？
王建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又重新攥紧。这么大的老板，点个女孩光定金就付了一千，还能差自己这一百多块钱？
后视镜里，眼镜男正梗着脖子和寸头男人争执，张启明在旁边煽风点火，瘦高个则笑得前仰后合。
车刚拐进云溪路，瑶池会所的霓虹就穿透雨幕撞进车窗。鎏金大字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晃动的倒影，像摊开的一沓沓钞票，被车轮碾过时溅起细碎的水花，在灯光下闪着贪婪的光。
王建军把车停在会所门前的雨棚下，刚拉上手刹，后座的瘦高个就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撑开一把黑伞，半搂着眼镜男往旋转门走，嘴里还念叨着：“小芸和倩倩肯定等急了，我告诉你就今晚这两个大学生的质量，你那一千块绝对花得值。”
张启明慢吞吞地从钱包抽了张百元钞，捏在指尖晃了晃：“王师傅，这是你的。”
王建军解开安全带，语气里带着几分局促：“老板，刚刚咱们可是说好的，一共 155 块，您这还差 55 呢。”
“55？” 张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把钱往王建军怀里一塞，“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清醒？这一百块够你跑两趟云溪路了，别给脸不要脸。”
说着，他猛地拔下钥匙，作势就要下车。可就在这时，他的手腕却冷不丁被王建军伸手拉住。
“老板，规矩不能破的。” 王建军掌心沁出的汗把百元纸钞浸得发皱，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一脸认真地说道：“该多少就是多少，我绝对不会多要您的，但同样，少一分也不行。”
“你他妈找抽是不是？” 张启明的酒劲彻底上来了，他抬手打掉王建军手里的钱，唾沫星子跟不要钱似得喷在他脸上，“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代驾公司投诉！”
百元大钞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出车窗，又被风卷着贴在宝马车轮毂上。
王建军顿时也来了火气，立刻梗着脖子回嘴道：“你去投诉啊！这 155 块钱，公司还要抽成呢。你尽管投诉，正好让我们领导来评评理，看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算！”
“你他妈有完没完？” 张启明猛地推开车门，下车后居高临下地指着王建军的鼻子骂道：“我张启明在临州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跟我算这几块钱的账！”
已经走到台阶处的瘦高个听到这边传来的吵闹声，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 “川” 字。他松开紧拽着的眼镜男，大步流星地折返回来。
待听清两人争执的缘由后，瘦高个满脸不耐烦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块纸币，像扔废纸似的抬往王建军胸口一拍：“行了行了，老子替他补了，赶紧拿着钱滚犊子，别他妈的耽误我们找乐子。”
“差的是 55，不是 50，少一分都不行。” 王建军也下了车，据理力争道，“一分钱一分货，我跑了 18 公里，就该拿 18 公里的钱。”
“五块钱你他妈也要计较？” 瘦高个的脸色 “唰” 地沉了下来，用手指戳着王建军的胸口嘲讽道，“你知道我们点两个大学生花了多少吗？两千！你这五块钱，够她们开瓶矿泉水的？”
他把五十块硬按在王建军手里，拽着张启明就要走，“爱要不要，我们走！”
王建军死死地盯着张启明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散发着阵阵寒意：“不给我钱，我今天就不让你们走！”
“不让走？” 瘦高个闻言，猛地回身朝着王建军胸口推去。王建军猝不及防，踉跄着接连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瘦高个居高临下地怒喝道：“你知道这儿是谁开的吗？跟我们较这个劲，信不信让你在临州待不下去？”
王建军却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回怼道：“我不管这儿是谁开的，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五块钱是我的合法劳动所得，少一分都不行。”
“操！” 瘦高个终于炸了，扭头冲会所里吼道：“保安！保安死哪儿去了？快出来把这疯子给我拖远点！”
两个穿黑西装的保安应声从旋转门里冲出来。左边那个保安伸手就去抓王建军的胳膊：“滚！别在这儿碍事！”
王建军猛地挣开，后腰 “咚” 地撞在宝马车的引擎盖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
张启明看到王建军狼狈的样子，得意地往台阶上退了两步，往脚边啐了口唾沫：“神经病。让保安好好教教你规矩。”
王建军攥紧了拳头，看着张启明一手搂着眼镜男、一手搭着瘦高个的肩膀走进会所，旋转门把他们的笑声卷成一团模糊的噪音，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摸了摸口袋里的诺基亚。
这手机是妻子上个月刚给他买的，买了这个手机之后，每次出门前妻子都会反复叮嘱：“干代驾，什么人都能遇到，遇着横的别跟人倔，这个手机是带录像功能的，要是遇到事，你就录下来当证据。”
想到妻子的叮嘱，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百五十块塞进雨衣内袋，随后故意往抬杆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保安正背对着他抽烟，于是趁着两人没注意，他立刻猫着腰溜向了会所侧面的阴影。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瑶池，之前给这儿的经理代驾的时候知道，瑶池的侧门有一个消防通道，平时没什么人把守。
来到侧门时，果然发现有一扇铁门正虚掩着。
铁门轴锈得厉害，推开时 “哐当” 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王建军惊得心脏差点跳出来，他连忙屏住呼吸等了几秒，发现没什么特别的动静这才敢往里走。
瑶池的走廊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水味，混着酒精气往鼻子里钻，呛得他直皱眉。
王建军脱掉雨衣还有夹克，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尽量装作客人的样子，沿着走廊一间间找过去。
包厢门大多关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中间有一扇虚掩着，门缝里还透着暖黄色的灯光。
透过门缝，王建军借着里面漏出来的光，看到几个穿短裙的年轻女孩正被张启明他们搂着灌酒，其中两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白衬衫，脸上还带着青涩，眼神却有些惶恐。
“…… 这两个大学生够纯吧？” 瘦高个的声音混着女孩的娇笑传出来，“一千块一个，值不值？”
“下周再找几个新的……” 张启明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含糊的酒气。
听到这，王建军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他把手机镜头对准门缝，指尖在摄像键上悬了三秒，终于咬了咬牙按了下去......
五分钟后，王建军冲出瑶池，深夜雨水打在他脸上，冰凉刺骨。他就近躲进一家街角的电话亭，手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利索。
“警察同志……云溪路瑶池会所…… 有有偿陪侍…… 还有大学生…… 我有证据…… 我都录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