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坐下,穿围裙的老板就端来两大盘炸物。
金黄的鳕鱼裹着粗粝的面衣,边缘炸得微微发焦,鱼眼圆鼓鼓地凸着,正对着袁景灿的方向。旁边的薯条堆得像座小土坡,橙黄色的薯肉透着淀粉的绵密,一小盒塔塔酱卧在盘边,奶白里混着细碎的酸黄瓜丁。
袁景灿叉起一小块鳕鱼塞进嘴里,面衣的脆、鱼肉的嫩倒是没话说,可他的注意力总是会被那对圆睁的鱼眼吸引,没两口就放下了叉子。
他算是真正见识了洛传礼口中的“吃饭的时候被鱼瞪着”,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有多美妙。
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叉子起落间,半条鳕鱼已经下肚。
她又拿起根薯条蘸了蘸塔塔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来看球的吗?”
袁景灿笑着点了点头。
“你支持哪支球队?”女孩眨着蓝眼睛问道。“我猜是利物浦?”
“Bingo,你答对了!”袁景灿再次点了点头,还顺势扯开风衣纽扣,露出里面印着利物浦队徽的红色球衣。
女孩的眼睛顿时亮了,嘴里的薯条还没咽干净就凑过来:“那你……你还有多余的球票吗?”
袁景灿摊了摊手,语气诚恳地说道:“事实上,我连自己的球票都还没买。”
女孩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耷拉着嘴角说道:“我的朋友们先走了,他们说要去安菲尔德占位置。”
袁景灿笑着逗她:“那他们为什么没带上你?”
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瞪圆了眼睛说道:“你不知道吗?安菲尔德的票基本都是季票,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一起看的!没有固定座位的散票少得可怜。”
袁景灿一怔,随即笑了:“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么说,你不是利物浦本地人?”
“嗯,我是东萨塞克斯郡(East Sussex)的布莱顿(Brighton)人。” 女孩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指尖无意识地戳着盘里的薯条,“本来跟同学约好今天先去马修街听披头士翻唱音乐节,傍晚再一起去安菲尔德,结果他们刚才在教堂门口遇到个黄牛,抢着买票先走了……”
说着,她又叉起一块鳕鱼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跟食物较劲。
这时,一个戴棒球帽的黑人男子从码头的立柱后绕出来,他把帽檐压得很低,鬼鬼祟祟地凑到桌前:“嘿,兄弟,我刚刚听你们说想去安菲尔德看球。”
袁景灿扫了他一眼,又瞥了瞥身边的女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直接问道:“How much?”
黑人男子搓了搓手,脸上堆起油腻的笑:“远道而来的朋友,你知道的,我们利物浦人是最懂看球的心情;这可是欧冠半决赛,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一张票……”
“别多废话,直接告诉我多少钱!”袁景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黑人男子嘿嘿两声,迅速从夹克内袋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球票:“Kop看台最好的位置,正对着球员通道,还能近距离看到杰拉德进球的瞬间!两张,一共450镑,算你便宜了。”
袁景灿拿起球票对着阳光看了看,纸张质感和印刷纹路都挺像模像样,随后又用眼神示意女孩辨认。
女孩早已经探过身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票面上的队徽,眼睛瞪得溜圆。
见到女孩这副表现,袁景灿又抬腕看了眼表,离比赛开始还有四个小时。他没再多犹豫,从钱包里数出450英镑递过去,接过球票对折两次,稳稳揣进内侧口袋。
黑人男子接过钱,飞快地数了一遍,嘿嘿笑着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朋友,你们不会后悔的!”说完便转身钻进码头的人流里。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道:“你买了两张票…… 是还有别的朋友吗?”
袁景灿没有回答,只是把最后一块鳕鱼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摆了摆手:“吃快点吧,开场前我还想去圣乔治大厅转一圈呢!”
“圣乔治大厅的穹顶特别漂亮,”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爷爷说那上面的壁画讲的是英国的贸易史,同时也是利物浦城市的发展史。”
“是吗?”袁景灿的回答显得有些不咸不淡。
“对了,”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赶忙咽下嘴里的食物,从帆布书包里掏出张塑封的CD递给袁景灿,“这个送你,是披头士的《Abbey Road》,也算是……为我早上说的那些话道歉吧。”
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却满是真诚,“我不该那样说你的眼睛,我妈妈告诉我,种族歧视是非常不对的行为,尤其是对待像你这样远道而来的客人。”
袁景灿接过CD,目光落在封面上。画面中四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正悠然地穿过斑马线,背后是典型的伦敦街景,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谢谢。”袁景灿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随后把CD塞进风衣的内袋里,“其实你说得对,我的眼睛确实不算大。”
......
午后的阳光透过色彩斑斓的玻璃窗洒进圣乔治大厅,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片片如梦似幻的斑斓光斑。
大厅内,十六根科林斯柱廊犹如沉默而坚毅的巨人撑起宏伟的穹顶。
袁景灿仰头望去,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壁画上,一艘艘商船浩浩荡荡地驶入利物浦港,棉花仓库整齐排列,码头工人忙碌的身影在金箔铺就的底色上栩栩如生,仿佛将那段辉煌的历史重新拉回到人们眼前。
“你看这里,”女孩踮起脚尖,手指着一幅壁画,“这个身着红袍的,就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市长。据说当年正是他,凭借着商船从遥远的美洲运回了大量棉花,这才让利物浦一跃成为纺织业的中心。”
袁景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画中码头的起重机正吊起棉包,不远处的钟楼轮廓和如今的利物浦大教堂隐隐重合,历史与现实在这一瞬间悄然交织,让人不禁感叹岁月的沧桑变迁。
两人沿着回廊漫步前行,穿过陈列着古老座钟的回廊,机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着游客的低语,像在翻动一本厚重的历史书。
走着走着,女孩忽然在一面镜子前停下了脚步。镜子的边缘清晰地刻着“1854”的字样,她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说道:“传说呀,只要对着这面镜子诚心许愿,就能看到未来的利物浦呢。”
就在这时,袁景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是李泽阳发来的短信,问他有没有买到比赛的球票。
袁景灿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眼表,时针和分针恰好指向下午三点半,距离比赛开始已经不到两个小时了。
“该走了。”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同时迅速给李泽阳回着短信。
女孩正对着镜子做着各种俏皮的鬼脸,听到袁景灿的话,立刻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走出大厅时,街面上的红色浪潮比先前更汹涌了。无数穿着利物浦球衣的球迷举着围巾往安菲尔德方向涌去。
有人认出袁景灿身上的队服,笑着与他击掌;女孩拽着他的胳膊在人群中穿梭,满脸兴奋:“比赛日的利物浦就像被点燃的篝火,连空气都在发烫!”
沿途的红色越来越密集,球迷们的脸上画着队徽,商店橱窗挂着“红军必胜”的横幅,连公交车都被喷成了红白色,车身上“YNWA”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快到了!”女孩指着远处飘扬的红色队旗,声音里带着雀跃。
走到香克利大门时,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数百名球迷围在一起,举着围巾高唱《你永远不会独行》,连路过的老太太都跟着拍手打节奏,皱纹里盛着与有荣焉的笑意。
袁景灿站在人群外,看着雕像底座上刻着的“足球高于生死”,忽然想起刚才在披头士纪念馆看到的一句话:“音乐和足球,都是利物浦的心跳。”
离比赛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安菲尔德球场已经座无虚席。
袁景灿拽着女孩跟着人流走向Kop看台,刚找到座位,他就被旁边的胖大叔强行塞了一罐啤酒。对方指着球场中央的标语“THIS IS ANFIELD”,大声说:“等会儿比赛开始,跟着我们喊就行!”
突然,球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喧闹声瞬间褪去,全场球迷不约而同地举起围巾,低沉的和声从看台上慢慢升起,越来越响,最终汇成震撼人心的合唱《You'll Never Walk Alone》
袁景灿看着身边的女孩闭着眼睛,嘴唇随着旋律开合,金色的长发被看台上的风吹得轻轻飞舞,神情虔诚得像在参加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凑近她耳边,用尽力气喊道:“你一个布莱顿人,怎么把利物浦队歌唱得这么熟?”
女孩睁开眼,脸上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布莱顿太烂了!常年在低级别联赛挣扎,去年还在英乙晃悠!我来利物浦上大学,身边同学全是利物浦的球迷,听着听着就会了……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来安菲尔德现场看球!”
袁景灿想起前世布莱顿之后的崛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会好起来的,布莱顿终会迎来属于他们的救世主!”
“真的吗?”女孩的蓝眸里映着球场的灯光,“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升上英超,我一定回去当他们的铁杆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