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清晨，伦敦还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黏在窗玻璃上的雨丝宛如一层薄纱，为窗外的世界增添了几分迷离。
袁景灿把火车票塞进钱包，而后把目光投向半开着门、正打着哈欠的李泽阳。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安菲尔德球场的氛围，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去体验，错过可太可惜了。”袁景灿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李泽阳顿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钱包都丢了，哪还有心思去看球啊？待会儿我先和阳慧去趟银行挂失信用卡，剩下的时间就在酒店好好补补觉。这一天折腾得实在太累了。”
阳慧疲惫的声音也从房间里悠悠传来：“景灿，你自己去玩吧，我们俩实在没精力了！”
见此情形，袁景灿明白再劝也无济于事，便不再坚持。他拿起房间门口的便签纸，把酒店地址抄写在上面递给李泽阳，随后一脸认真地叮嘱道：“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打我手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千万别乱逛，尤其是码头那边的老街区。要是真出门了，万一迷路不认识路回来，就把便签拿给别人看。哪怕多花点冤枉钱，也千万别坐黑车，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在外面也小心点。”李泽阳接过便签说道，“我听说英国的足球流氓可是臭名昭著，你遇事多忍忍，千万别跟人较劲！”
袁景灿点头示意明白，随后转身离开了酒店。
......
伦敦尤斯顿车站的广播还在播报晚点信息时，袁景灿已经踩着湿漉漉的站台跳上了维珍火车。
红色的车身刚刚驶离站台，天空的雨帘好像被风撕开一道口子，阳光斜斜地打在铁轨旁的蒲公英上，绒毛被风卷着，像一群白色的小蝴蝶追着列车飞。
车厢里早已弥漫开淡淡的啤酒香。与预想不同，大半乘客穿的不是利物浦的红色战袍，而是切尔西的蓝色球衣。有人举着印着狮子队徽的杯子互相碰击，用含混的伦敦腔唱着不成调的队歌，歌词里反复出现“斯坦福桥”的名字。
袁景灿刚把帆布包塞进座位底，身边一个满身汗味的白人大汉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嚷道：“嘿，兄弟！说一句‘切尔西是冠军’！”
周围立刻响起起哄声，几个穿蓝球衣的球迷吹着口哨拍桌子。
袁景灿干笑了两声解开了风衣扣子，露出里面印着切尔西队徽的蓝色球衣。
“我是穆里尼奥（José Mourinho）的粉丝，”他指着胸口队徽，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道，“‘Keep the blue flag flying high’（让蓝旗高高飘扬）。”
车厢里瞬间爆发出更响的欢呼声，大汉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原来是自己人！”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袁景灿被迫喝了两罐吉尼斯黑啤，听了无数遍关于“魔力鸟”战术的吹嘘，直到耳朵嗡嗡作响，才算熬到火车驶入利物浦Lime Street车站。
刚走出站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立刻包裹了他：一是空气中漂浮的汗味混着酒精味，二是远处码头飘来的咸湿海风，带着点鱼腥味。
抬头望去，利物浦大教堂的尖顶刺破云层，黑色的哥特式塔楼像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座城市。
袁景灿第一时间钻进了街角的游客中心躲清净。
见到袁景灿典型的亚洲人面孔，一个穿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递来一张地图，热情地指着河滨区的位置说道：“沿着阿尔伯特 码头走，能看到披头士纪念馆，还有利物浦大学的老校区，风景很好。对了，利物浦大教堂是最值得一看的，那可是英国最大的哥特式教堂。”
“谢谢。”袁景灿微笑着道谢，顺便带了一眼地图上“安菲尔德球场”的标记。
现在离比赛开始还有五个小时，足够他在利物浦逛一圈了。
从车站步行十五分钟，利物浦大学的南门就出现在红砖巷弄的尽头。
哥特式建筑爬满常春藤，尖顶钟楼的指针指向中午十二点，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斑。学生们背着书包匆匆走过，有人抱着《经济学原理》坐在草坪上，鸽子在脚边啄食面包屑。
站在维多利亚大厦前，袁景灿看着门楣上刻着的“1881”，掏出手机对着爬满藤蔓的墙面拍了张照，给李曼发了条短信：“我现在在利物浦大学，这所学校好像比你们金陵大学还古老，不过我感觉树没咱们棉中多。”
刚收起手机，一群穿校服的学生举着吉他从楼里跑出来，嘴里哼着《Hey Jude》的调子。领头的金发女孩看到袁景灿，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你是华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没等袁景灿回答，女孩自顾自地拍着手叫道：“你一定是韩国人！韩国人的眼睛就像你这么小！”
袁景灿愣住了，——这算明目张胆的种族歧视了。
他随即皱起眉，冷冷地纠正道：“华国人！”
女孩的蓝眼睛瞪得溜圆，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夸张：“真的吗？和电视里不一样欸！”
她凑近两步，好奇地打量着袁景灿，“你是游客？”
“是的。”
“喜欢披头士吗？”女孩突然切换回兴奋的语气，仿佛刚才的失礼从来没有发生过。
袁景灿压下心头的不快，礼貌地点了点头：“听过他们的歌。”
“我们正要去马修街，”女孩兴致勃勃地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今天有披头士主题的街头表演，一起去吗？顺路还能经过利物浦大教堂呢，我知道你们外国游客最喜欢去这里拍照了。”
袁景灿看了眼手表，觉得时间方面还算充裕，于是爽快地说了声“好！”便跟着这群吵吵闹闹的学生一起出发了。
跟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袁景灿很快就远远望见了利物浦大教堂的身影。
等真正走近了之后，袁景灿才发现，这座教堂远比想象中宏伟。
黑色的尖顶直插云霄，雕花的玫瑰窗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影。门口的广场上，几个街头艺人正演奏着管风琴版的《Let It Be》，庄重的旋律与教堂的氛围相得益彰。不少游客驻足聆听，连行色匆匆的球迷也放慢了脚步。
绕过宏伟的教堂继续往前走，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
马修街不过百米长，但街道两侧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唱片店和充满复古格调的酒吧，墙上贴满了披头士的海报。
“洞穴俱乐部” 的门口排着长队，这里，正是当年披头士乐队崭露头角的起点。
在俱乐部门口驻足，听了一会儿表演后，袁景灿走进了一家唱片店挑了一张披头士的黑胶唱片。
唱片店的店主是一位白发老头，当他得知袁景灿来自遥远的华国后，还特意挑选了一枚黄色潜水艇的徽章送给袁景灿，并微笑着说道：“利物浦不只有足球，还有音乐。”
离开马修街，袁景灿按照地图指引来到阿尔伯特码头。
码头边停靠着几艘复古的轮船，蓝色的海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岸边的红砖仓库被改造成了餐厅、画廊和博物馆，充满了文艺气息。他沿着码头慢慢散步，看到不少游客在 “泰坦尼克号纪念馆” 前拍照留念，还有人坐在露天的咖啡馆里，一边品尝咖啡，一边欣赏着码头的美景。
而远处，利物浦大教堂的尖顶再次映入眼帘，与码头的现代风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走到一家炸鱼薯条店门口，袁景灿的目光突然顿住了，上午在利物浦大学遇到的那个金发女孩正一脸焦虑地站在店门口徘徊，而她的身边已经没了其他同学的身影。
袁景灿下意识想绕开，毕竟对方那句“韩国人的眼睛就像你这么小”实在算不上礼貌。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女孩似乎已经看到了他，老远就挥起手，用生硬的华语喊着：“嗨，华国人！”
袁景灿左右扫了眼，码头边虽有不少游客，亚裔面孔却只有自己一个。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用眼神询问“是在叫我？”
女孩疯狂点头，随后几步跑到他面前，白皙的脸颊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晕。
袁景灿语气平淡地问道：“怎么了？”
女孩吐了吐舌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出门太着急，忘记带钱包了。”
懂了，这是把自己当凯子了。
不过袁景灿也太没计较，一份炸鱼薯条而已，换算成人民币也就几十块，犯不着在异国街头闹得不愉快。
他没去问为什么她会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提上午那句冒犯的话，只是看了眼店里的菜单板，漫不经心地问她：“好吧，你想吃哪个？”
女孩顿时一扫刚才的窘迫，猛地伸手搂住袁景灿的胳膊兴奋地说道：“你知道吗？这家店的鳕鱼最棒了！裹的面衣是用本地啤酒调的，炸出来带着点麦香，配上塔塔酱绝了！”
袁景灿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好家伙，这女孩年纪不大，发育倒是挺现代化。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指了指菜单上的“招牌鳕鱼套餐”：“那就来两份这个？”
女孩没察觉他的疏离，还在兴奋地补充道：“要加两份薯条！这里的薯条是用约克郡土豆做的！”
袁景灿应了声“好”，转身走向柜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