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灿,景灿,你醒了吗?” 李曼惊喜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进袁景灿的耳中。
突然间,一阵刺眼的灯光照了进来,袁景灿条件反射般抬手挡住眼睛,但指缝间漏进的光线,还是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拉住,熟悉的触感瞬间让他的内心安定了几分。袁景灿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也终于看清了李曼脸上洋溢着的喜悦。
“几点了?” 袁景灿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
“五点五十分。” 李曼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晚上?” 袁景灿不禁皱了皱眉,只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每一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是早上啦!” 李曼轻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些了,总算是让人放心了。”
“我昏迷了一天了?” 袁景灿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可不是嘛。” 李曼点头应道。
忽然,一阵 “咕咕” 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李曼看向袁景灿的肚子,忍不住轻笑出声,“饿了吧?”
袁景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曼立刻从一旁的背包里翻出一块面包,递到他面前。
袁景灿刚要伸手去接,后背上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扎入肌肤。他忍不住 “嘶” 了一声,动作也瞬间顿住。
李曼急忙按住他的胳膊,一脸心疼地说道:“别动,你全身都是擦伤,医生说要晾着,千万别牵扯到伤口。”
“医生?” 袁景灿微微后仰,靠在身后的席梦思床垫上,这才开始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地上铺着防潮垫,几个背包随意地放置在一旁。他哑着嗓子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还在酒店。” 李曼又递来拧开盖子的半瓶水,“不过是在五楼,还好酒店配备了发电机,能供应一些电力。大家挤一挤,勉强也能够住下。”
她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搜救队已经来过了,随队的医生帮你简单处理了伤口,还留下了一些水和面包,并说等水再退一些,就用冲锋舟把我们接到码头去。”
袁景灿 “哦” 了一声,又问道:“其他人都还好吗?”
“托你的福,大家除了受了些惊吓,毫发无损。” 李曼佯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袁景灿干笑两声:“那林柏川呢?”
李曼的面色复杂地抿了抿嘴唇:“他的伤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大事,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那梦玲她……” 袁景灿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
李曼咬着嘴唇说道:“梦玲昨晚跟我睡在一起的。”
袁景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明智地没再继续追问。
在李曼的投喂下,袁景灿勉强咬了两口面包,没怎么咀嚼便咽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他又感觉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了胶水,随后再次昏睡了过去。
.....
一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硬生生地将袁景灿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楼下,有人举着扩音器正用英语大声喊道:“酒店楼上的旅客请有序下楼,下楼后沿酒店东侧的商业街行进,我们在十字路口设立了临时据点,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慌乱。”
就在这时,李曼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可以走了吗?” 袁景灿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嗯。” 李曼走到床边,轻声说道,“我先帮你换套衣服,一会儿王哥他们会过来搀你。”
袁景灿微微低下头,默许了。现在的他,连抬个手都费劲,更别说自己换衣服了。
换衣服的过程中,后背的伤口不可避免地被牵扯到,疼得他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可他却硬是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叶俊和小陈齐心协力,用钢管奋力撬开了完全变形的安全门。“哐当” 一声,一阵裹挟着海水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街道,早已面目全非;翻扣在地的汽车,像是被巨人随意踩扁的铁皮盒;广告牌的残骸凌乱地缠在电线上,随着风来回摇晃;远处的榕树更是被连根拔起,庞大的树冠压在一家杂货铺屋顶上。
Ketut 神色哀伤地站在酒店门口,他的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泥巴,眼眶泛红,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憔悴。见到袁景灿一行人后,他赶忙迎了上来。
袁景灿没看到他那两个平时总跟在身后的弟弟,知道他们多半凶多吉少。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默默地拍了拍 Ketut 的肩膀叹了口气。
“袁先生,这几天,我一直很担心你。”Ketut 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指了指远处的海岸线,“我家就在那边,现在一切都没了。”
袁景灿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总会有办法的。”
Ketut 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让我最后再做一次您的向导吧,for free。”
袁景灿收回视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点了点头:“有心了!”
......
一路上,身着橙色救援服的搜救人员不断地指引着众人:“跟着蓝色防水布走,我们搜救队已经做好了标记,沿着标记走是最安全的路线。”
水洼里,偶尔会漂过带着血迹的布料,或是半只孤零零的鞋子,每一个场景都触目惊心。众人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远离这些令人心悸的画面。
再往前走,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幸存者。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华人,他们相互搀扶着,朝着码头的方向艰难挪动。
袁景灿突然留意到,幸存者们之间正用盐、打火机、干净的布条等物品进行着交换。就在不远处,一个大妈刚用一小袋盐换了个打火机,随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有人举着 “华人商会” 的纸牌,在废墟中认清点着人数。看到袁景灿他们后,立刻用英语询问:“Chinese?”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马上换成华语说道:“请登记一下姓名和籍贯!待会儿我们会优先安排大家回国的船只!”
登记时,袁景灿在 “事由” 一栏写下了 “游客” 两个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瞬间,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幅幅幻灯片,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初登巴厘岛时的兴奋激动,到努沙杜瓦沙滩享受 BBQ 的惬意悠然,再到威斯汀酒店那惊心动魄的三小时恐惧,一切都仿佛一场虚幻的梦。
然而,后背上清晰传来的痛感却在时刻提醒着他,这一切又是如此真实。
负责登记的唐装老人见他脸色不佳,悄悄塞给他两颗消炎药:“这是华侨医院剩下的存货,消炎用的。拿着吧,路上要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袁景灿接过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
老人摆了摆手,轻轻叹息一声:“都是同胞,客气什么。能活着就好。”
......
码头的景象比商业街更加惨烈。栈桥被冲断了一半,停在岸边的渔船如今只剩下一副破败的骨架,几千名幸存者全都挤在仅剩的几间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汗味和海水的腥气。
华人所在的这间仓库相对来说还算好一些,至少能够遮风挡雨。
华人商会的人正在分发救济粮,每人能领到半块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总体而言,除了个别抱怨的声音,大家还算遵守秩序,没有出现哄抢的情况。
“回国的船要等到下午,新加坡来的救援船会先接华人。” 商会的人用闽南语大声喊道,“带了护照的请先登记,没带护照的报一下身份证号,我们会联系国内核实身份。”
袁景灿靠在仓库的角落里抽着烟,烟是叶俊给的,烟丝有些受潮了,抽起来有些呛人。
叶俊蹲在他身边,也抽了一口烟,随后压低声音问道:“警察要是问起酒店里的事……你打算怎么说?”
袁景灿轻咳了两声后一脸平静地说道:“海啸里死了那么多人,谁会去查两个劫匪?就当他们是被海啸卷走了。”
叶俊听后,没再继续追问。
他刚才去厕所的时候,看到仓库外有印尼警察在巡逻。几个黑人正和警察激烈争执,听语气和几个单词,似乎是警察在向他们索要 “保护费”。
这似乎是大灾之后的常态,在混乱之中,总有人想要趁机谋取私利。
突然,一个镶着金牙、梳着油光锃亮中分头的男人满脸堆笑地凑近袁景灿:“敢问是袁景灿,袁总吗?”
袁景灿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谁?”
金牙男人嘿嘿一笑,毕恭毕敬地递过来一张名片:“鄙人是印尼西爪哇省华人商会的副会长,林国栋。我们商会的卢会长让我跟您说一声,一会儿会安排您和您公司的员工第一批上船。”
“什么卢会长?我不认识。” 袁景灿皱了皱眉。
林国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转瞬之间,笑容便愈发灿烂起来:“袁总日理万机,不认识我们也是正常的。其实我们是接到了国内的委托,特意来寻找您的!”
“哦?” 袁景灿挑了挑眉,开始仔细打量起林国栋,“你有卫星电话吗?”
“当然有!” 林国栋立刻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卫星电话,递了过去。
袁景灿接过电话,神色警惕地走到仓库的角落,按照林国栋报出的号码拨了过去。
十五分钟后,他挂断电话,满脸笑容地走了回来,主动握住林国栋的手:“林总,接下来可就得多多仰仗您了。”
林国栋受宠若惊,连忙说道:“能为袁总服务,那是我的荣幸啊!”